不待他说完，那麻脸妇人就打滚撒泼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拽着周顺的裤腿，就像没有看见周顺红着脸拽着裤头的难堪样子，一个人哭天抹泪，简直像是受了活天的冤枉。</p>
“呜侯爷，民妇的夫君死得早，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了儿子，吃苦受难，多不容易呜，如今在你侯爷的地头上，竟是被男人狎戏了，还被你手底下的军爷非礼了呜，民妇早就听说侯爷是个好人，怎的任由兵卒冒犯都不管”</p>
陈大牛不知他在唱哪一出，只好附合。</p>
“你要怎样”</p>
“你得赔钱赔银子不然，我与我儿子就活不下去了”她胡乱地扯着，一边抹哭一边鲠脖子。</p>
“你儿子在哪儿”陈大牛又问。</p>
麻脸妇人瞪了他一眼，侧过头瞄向了人群里的跛脚少年。</p>
“诺，在那儿。”</p>
跛脚少年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表情，不管众人是哄笑，还是窃窃私语，她也像一个看客般，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直到陈大牛疑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大黑马上，再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才一瘸一拐地牵着马走过去，唇角微微一扬。</p>
“定安侯，出了这等事，我娘不能平白受了委屈，你怎么都得赔我娘一些银子才说得过去吧要不然，这光天化日之下，侯爷的兵卒猥亵士兵，传出去，多难听”</p>
“对对对”那麻脸妇人似是受了猥亵还没有想明白，重重一哼，甩着两个大胸站起身来，扶着跛脚少年，状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赔，咱让他们赔，敢摸老娘，赔不死他们，赔得裤钗子都不剩”</p>
陈大牛看着麻脸妇人，又看了看跛脚少爷，嘴角跳了跳，突然抬手阻止了要走过来的侍卫，又瞄了一眼还在起哄的百姓，低沉了声音。</p>
“既有这事，是应当赔的。不知小兄弟要多少”</p>
跛脚少年轻轻一笑，摊开了手心。</p>
“侯爷看着办”</p>
陈大牛沉下眸子，看了看他的手，搔了一下脑袋，像是在压抑某种激动的情绪，声音突然一哑，“小兄弟，俺身上没带银子，银子都在夫人身上，这路上人多不便。不如你随我一道去驿站拿钱”</p>
“那也好。”跛脚少年微微一笑，眼眶有些热。</p>
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高踞马上的陈大牛不，认真说来，是凝视着他身上那一袭威风的盔甲戎装，目光恍惚，好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映着阳光朝她疾驰而来，一身冷硬的铠甲外，披风凛冽扬动，他英挺的俊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p>
“小兄弟，请。”</p>
陈大牛摊了摊手，态度极是友善。</p>
他声如洪钟的粗嗓门儿，也打断了她的神思。</p>
轻轻莞尔，她浅笑，“定安侯先请”</p>
大军再一次启程了。</p>
跛脚少年没有骑马，他极为爱惜地整理了一下大黑马身上架着的一只鸟笼，又疼爱地摸了摸它的马脸，一瘸一拐地随在了陈大牛的身后。</p>
他的身边，麻脸妇人与黑脸汉子亦步亦趋。</p>
陈大牛余光扫着他们三人，目光里波浪涌动，千言万语在喉咙里翻腾，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放缓了马步。</p>
大街上的闹剧落幕了。</p>
可只觉此事怪异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p>
“吁这定安侯果然亲近百姓”</p>
“是啊，那小子是走运了。”</p>
“这样也可以不好说啊，谁知去了，能不能拿到银子”</p>
注视着远去的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个人压低帽檐，迅速转入了街口的一个巷角，一个人继续跟上了队伍。</p>
斗笠男推开了老旧的院门，里面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来走去，人人的手上都拎着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p>
他闪身入了内室，拱手朝座上的人一揖。</p>
“曹千户，找到人了”</p>
等他把在街上见到的一幕说完，那个叫曹千户的中年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动静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他冷冷一瞥。</p>
“看清楚了，是她吗”</p>
斗笠男道，“是，我与孙五都很肯定。虽然他乔装得极好，但在漠北大营，我与她相处了一年多，即便她化成灰，我也能认识还有，那匹大黑马，也极像晋王的坐驾。”</p>
听到这个，曹千户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坐直了身体。</p>
“果真”</p>
“应该是那匹马曹千户，依卑职看，定安侯也是认出了她。不然，他怎会轻易允诺给一个刁妇赔偿”</p>
“那就奇怪了，她为何独独找上定安侯”</p>
曹千户略有忧色，那斗笠男缓了缓，却是一笑。</p>
“定安侯是晋王旧部，交情颇深。依卑职看，若不是为了盘缠。就是她想借力回京。”</p>
“哼不管为了什么，都与你我无关。”曹千户冷笑一声，挑高了眉梢，瞥向斗笠男，“我们只须记牢一点，她若活着回去，你我都得死。”</p>
“曹千户”</p>
“安排去吧”</p>
“是。”</p>
天上的阳光到了落晚时，被吃入了夜幕的肚子。乌云压了上来，像是要下雨了。立春以来，还未有下过雨，人人都在盼着新一年的春雨，可雨迟迟不下，反倒阴得令人心里沉郁。</p>
大宁驿战。</p>
外面的天再阴暗，客堂里却灯火大亮。</p>
仍然一身甲胄的陈大牛，看着盘腿坐在案几边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跛脚少年，眼睛有些热。</p>
“慢点吃，吃完还有”</p>
瞥见他同情的目光，夏初七突地笑了。</p>
“一年多未见，侯爷还是这爽快的性子，我喜欢。放心，我既然找上门儿来了，自然不会与侯爷客气。不过说来，侯爷这里的伙食，确实不错。哎，这些日子，从阴山一路走过来，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吃过东西了，也好久没有”</p>
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她视线模糊。</p>
“也好久没有喝过酒。”</p>
陈大牛紧紧抿着唇，看着她，没有出声。她也不管他如何想，只一个笑了笑，入喉的酒，都化成了相思的痒。酒是米酒，并不烈，但一入喉咙，却像灼烧了她一般，忍不住就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笑。</p>
“我记得上一次喝酒，还是与他在一块儿。这一转眼，他竟是离开这样久了”</p>
“楚七。”陈大牛喉咙一鲠，声音也哑了，“你可晓得，皇太孙布了天罗地网在找你锦衣卫也在跟着瞎掺和你眼下有什么打算”</p>
夏初七放下酒碗，桀骜不驯地抱着双膝，撩眼看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陈大牛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笑刺眼得很。与她往日那种由心而发的灿烂不同。不管她笑得有多快活，他也觉得天顶阴云密布。</p>
“楚七，你光看着俺笑，你赶紧说说。”</p>
轻轻一笑，夏初七又抿了一口酒，还伸了一个懒腰，“对啊，我晓得他在找我。今儿坐在这里，我也想问一句，定安侯准备把我带回去献给他吗这样还可立上一功。”</p>
“啪”一声，陈大牛重重落下酒碗，手一紧，几乎捏碎。</p>
“你把俺当成啥人了殿下对俺恩重如山，俺都记在心里头。若没有殿下，俺如今还不晓得死在哪个山旮旯里没有人收尸呢”</p>
“大牛哥，我顽笑而已，你还真急眼了”夏初七还是笑。</p>
陈大牛目光一热，“你不必害怕，即便是拼着这劳什子的官不做了，拼掉俺这一条命，俺也一定会护你周全。”</p>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扬了扬唇，觉得身上暖乎乎的，极是舒服，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了，“那侯爷您准备怎样安置我”</p>
“今日之事，你太莽撞了，要银子也不是那般的要法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派人过来”陈大牛皱了下眉头，又道，“再说，即便躲过这一次，你这样飘荡在外头，也极不安生，早晚会落在他的手里。不如这样，你明日一早随俺南下，乘船进入青州。速度很快，能赶在朝廷的前面，青州是俺老家，往后的事，俺会替你安排”</p>
“那不妥。”夏初七眉梢一挑。</p>
“有何不妥”陈大牛狐疑看她。</p>
“若是让菁华郡主晓得，还以为侯爷你养了一个外室，岂不是影响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么”夏初七调侃一般翘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笑。</p>
陈大牛为人憨直，但并不傻。</p>
知她什么意思，他搔了搔头，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不必顾虑太多，菁华她不是那种人。只不过，俺也觉着她的身份夹在中间极为尴尬，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哥哥，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左右为难，也无能为力。所以，这件事，俺不想告诉她。”</p>
夏初七微微眯眼，看着陈大牛，说得诚恳。</p>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p>
“哎你啥时候跟俺也这般客气了”陈大牛长长一叹，见她噙着笑的样子，疏离了不少，语气也是沉重，“你安心在营里歇着，等到了青州，俺会替你张罗。”</p>
“好。”</p>
一个字说完，夏初七轻笑一声，看着酒杯，垂下眸子。</p>
“郡主是一个好姑娘，大牛哥，你要好好珍惜。缘分这东西很奇怪，有一日的时候，就得过好一日。不要学我，笑时不会好好笑，哭时也不知怎样哭。每一处都热，唯独心里凉。</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