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p>
月毓幽幽道：“是。娘娘，当初爷为了她，做了多少忤逆陛下的事，又多少次死里逃生最后，甚至为了她，把命都丢在了阴山皇陵，她竟是半分恩情都不顾，贪图富贵荣华，实在令人痛心。”</p>
说着说着，她竟是痛哭着半跪在了贡妃的腿上。</p>
贡妃看着她，目光凉凉地冷笑一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噙着眼泪的美眸里，露出一抹母狼护犊子般的寒光来。</p>
“小贱人恬不知耻。”</p>
。</p>
洪泰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七。</p>
天气闷沉，即无风雨也无晴。</p>
卯时，京师城门，一阵尘土飞扬。</p>
赵绵泽坐在辇轿上，白皙的脸孔隔着长幅下垂的绛引幡，湿润如玉，一袭杏黄色的五爪金龙储君袍，将他衬得雍容矜贵，雅致无双。看着官道上缓缓行来的马车，他平静的面色下，视线一片模糊。</p>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p>
这般拘了她回来，她可有怨</p>
马车越来越近，赵绵泽的手心越攥越紧。</p>
自她北去，他筹谋了这般久，想念了这么久，天涯望断，她终是归来。可明明这样近了，他却突然没了勇气。心底死死压抑的慌乱，并非他熟悉的感觉。他从不畏惧什么，也从未有过这般大的压力，甚至有种想转身离开，不敢面对。</p>
“殿下”</p>
一骑快马冲了过来，人还未至，那人已翻身下马，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望着辇轿中的人，抽泣道，“奴才不负主子所托，终于将七小姐带了回来，只是途中七小姐被奸人所伤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请殿下责罚。”</p>
赵绵泽微微眯眼，只抬了抬手。</p>
“何公公辛苦了。”</p>
何承安心里一松，如释重负。</p>
“奴才不辛苦，是殿下宽仁，奴才差事办砸了，殿下不仅不罚，还”</p>
他正想寻几句奉承的话说一说，以免皇太孙秋后找他算账，可还没说完，就见他下了辇轿，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马车，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面上的情绪不明。</p>
“殿下”</p>
何承安跑了过去，想扶住他。</p>
可赵绵泽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略微在马车前失神片刻，终是一叹，抬起手来，亲自撩开了车帘。</p>
、第177章入东宫，第一回合。</p>
他微微一惊。</p>
马车上斜躺的女人睁着一双点漆般的眼，并未像何承安说的那样“昏迷”过去。她仅着一件简单素净的浅绯色缎衣，不艳丽，不华贵，头上松松挽成一个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没有繁复精致的装扮，面色苍白，唇角微翘，似笑非笑。</p>
他看她的时候，她也看着他。</p>
天地安静了一瞬。</p>
这个城门口，临近秦淮，似是河风吹了过来，他面孔有些发凉，不知是手在抖，还是河风吹的，那一角他紧攥的帘角也在跟着轻轻颤动。他试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视线越发模糊，她的眉目也慢慢没了焦距，就如同美丽的雪花烙在窗户上，很美，却空洞，转瞬即化。</p>
“皇太孙就这般待客的把伤者堵在门口”</p>
没有想到，二人见面，第一句话是她先说的。</p>
“呵”</p>
光线太暗，赵绵泽背光的脸看不太清，但他听见自己狼狈地笑了一声。尽管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狼狈，更知道如今的他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必要狼狈。可看着她，他终究还是狼狈了。</p>
“回来了就好。”</p>
他跨前一步，踩着何承安递来的马杌子，上了马车。</p>
她仍然没有动。他想，也许，是她动不了。</p>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可在将她抱起来时，她仍是吃痛地“嘶”了一声，他的眉头蹙得有些紧，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轻轻环在胸前，慢慢地跳下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辇轿。</p>
“回宫。”</p>
在他淡声的吩咐下，内侍低唱。</p>
“起驾”</p>
一行数百人的队伍，入了城门，缓缓而行。</p>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p>
他眉目微蹙，也没有说话。</p>
过了良久，在马蹄踩在青砖的“嘚嘚”声里，他突地低头看过来。</p>
“不会再有下次了。”</p>
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但愿。”</p>
她知道，赵绵泽说的是她受伤的事，不会再有下次。这句话若是夏楚听到，该得有多感动可她除了觉得讽刺和嘲弄之外，并无半分旁的情绪。</p>
“孙正业在东宫候着，回去便让她给你瞧瞧。”</p>
在她发愣时，耳边再一次传来他温润清和的声音。说话时，他瞥她一眼，右手微微伸过来，像是要替她整理衣裳，那袖口上的五爪金龙，适时的跃入她的眼睛里，也刺了她的眼。</p>
为了这条“龙”，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p>
她的赵十九，也是卒于这万恶的皇权倾轧之下。</p>
几乎下意识的，她抬手挡开，用尽全身的力道，狠狠推开他。</p>
“我只是受伤，不是废人，可以自己来。”</p>
赵绵泽的手指僵硬在空中，那一瞬，他看见了她唇角的笑。她是在笑，却是一种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法描画的笑意。是讥诮，是讽刺，是悲哀，是嘲弄，或是一种目空一切的疏冷。</p>
他白皙修长的五根指头，终是紧紧攥起。</p>
咳了一声，他目光看向前面，不再说话。</p>
辇轿入得城门，一直往东华门而去。</p>
无数的禁卫军分列两侧，青衣甲胄，五人一组，三步有哨。</p>
紫方伞，红方伞，夺目而庄重。锦衣仪擎手，一面华盖，二面降引幡，在人群走动中微微摇曳，放眼望去，如一条气势磅礴的长蛇在缓缓移动。街面上，有成群结对的老百姓在顿足观看，知是皇太孙车驾，不敢指指点点，有的已跪立两侧。</p>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牵。</p>
两年不见，如今的赵绵泽不一样了。</p>
不仅在于他手头上的权势，还在于这个人处事的威仪。</p>
想到这，她手心攥紧，一寸一寸冰冷。她只是一个女人，要想靠自己一人之力，去撼动一个封建王朝的政权，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了。选择这条路，不会好走</p>
“这两年，我托人遍寻四海，寻得好些的鸟儿，金丝燕、戴胜、凤头鹦鹉，还有一只罕见的金刚鹦鹉，是西洋人进贡来的玩意儿，都养在东宫里，只等你回来鉴评一番。”他突然说。</p>
“为你鉴鸟，你给多少银子”她有气无力地问。</p>
“若是好鸟，那是无价之宝。区区俗物，岂可并论”</p>
“不能这样说，这世间之物，都有价。”夏初七抚着伤口，侧了侧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带了一点戏谑，或说带了一点嘲弄，“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无价的东西。即便是贵重之物不能用金钱来交换，也能以物易物嘛。”</p>
“比如呢”</p>
“没有我。”</p>
“那若是我要你，需要出多少价”</p>
一个“要”字，他说得坦然，却并不理所当然。夏初七微微眯眼，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忽略掉嗓子眼里的堵塞，轻轻一笑，“那得看我在你的眼里，是什么价位。若是不值钱，依皇太孙你的地位，不需一文，也可轻松到手。若是至宝，那你就得费些心思了。”</p>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p>
“你还是这般长于强辩。”</p>
“这怎会是强辩”她挑眉。</p>
赵绵泽盘于身前的手腕不轻易放了下来，搁在自己身侧，与她的裙裾一寸之跪，在辇轿的移动中，轻轻摩擦，那柔软的布料触于肌肤，令他的声音也比先前更软，“按你这说法，我若是逼你就范，就是你不值钱，那是我贬低了你。我若是纵着你，只怕你这无价之宝，到我牙齿掉光也落不到手中。夏楚，你为我出了一个大难题。”</p>
“皇太孙之才，可安邦定国，难道竟无信心让一个小女子心甘情愿的臣服”她语带笑意，似是无心，其实有心，句句都在拿捏他身为皇族身为储君身为男人的自尊心。</p>
赵绵泽眉梢微动，“难得你能恭维我一句。”</p>
她浅笑，“我两年前也总是恭维你的，你都忘了”</p>
“没忘，你的恭维里，三分是讽刺，七分是反嗤，连一分真心都无。”他像是想起一些好笑的过往来，一双略显凝重的眼，突地掠起一抹笑意，侧眸，盯着她，“我那一只紫冠鸽，得来可不容易，巴巴差人送到府上，结果你第二日告诉我，鸽子汤很鲜美。”</p>
夏初七眸色一暗，似有水波从眼中划过。</p>
把那么贵重的鸽子拿来炖汤，实在是暴殄天物。</p>
可她能说，这件事她也无辜吗炖汤的另有其人。那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明明呷了醋，还装着满不在乎。一想到赵十九板着冷脸将一只煮熟的鸽子放入她的碗中，让她带回去好好养着时傲娇的样子，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掠过一抹笑容，轻轻一叹。</p>
“是啊，好鲜美的鸽子汤。”</p>
听她又重复这话，赵绵泽看她一眼，没有回答。</p>
不曾想，她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浅笑时的眉眼，像一个孩子。</p>
“我长那么大，就没有喝过那么美的鸽子汤。</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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