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愕,面上赤了一下,好半晌儿才释然一笑。</p>
“哀在心底便可,表现出来便是表演,朕不喜为之。”说罢他微微躬身,用只有赵樽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而且,皇祖母的死,朕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她讨回公道。”</p>
“陛下不是说她老人家是病故这倒是要向谁去讨回公道不如说来,让微臣也可效力”赵樽冷淡的声音,宛如深潭下的千年寒冰,一身白色孝服下,风华绝代的身姿雍容冷漠,竟堵得赵绵泽无言以对。</p>
不悦地蹙起眉头,赵绵泽紧紧盯着他。</p>
时间过得很慢,盯了好半晌儿,直到有人疑惑的视线瞄了过来,他敛紧的眉梢方才松开了,“不瞒皇叔,朕过来想说的节哀,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p>
“另一层意思”赵樽唇角牵开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语气冰冷,“陛下日理万机,心机深沉,臣恐不及,实在想不明白太多的另外一层。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转弯抹角,徒增烦忧。”</p>
赵绵泽看向他,温和一笑,“你知的。你最为看重的东西,如今在我的手里。但是,我却并非要与你交换什么,因为你再无什么值得我交换。是而,你能做的只有节哀。”</p>
他声音极小,但却确保赵樽能够听见。说罢,他不待赵樽回应,一甩袖子便优雅地转身离开了大殿。</p>
在他二人低低说话的时候,陈大牛憋了许久,见赵绵泽离去,终是跪在地上,用膝盖慢慢地挪到了赵樽的身边,语气酸涩地问,“殿下,可是他干的”</p>
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p>
陈大牛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添了一丝呜咽,“果然是焦玉那厮给俺耍了一个调虎离山的花他。如今怎办殿下,要不然俺这便去”</p>
“大牛”</p>
赵樽打断他,冷冷瞄他一眼。</p>
“太皇太后大行,你回到位置去”</p>
知晓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陈大牛耷拉下脑袋,没有反驳。可事到如今,是他弄丢了孩子,若是什么也不能做,他属实愧疚太甚。一时间,他面色青白不均,样子狼狈之极。</p>
“殿下,俺求你了,让俺做点什么罢”</p>
赵樽漆黑的眸底,静静的,静得陈大牛哪怕用尽平生所有的脑细胞,也无法理解他到底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平静。</p>
“殿下俺快愁死了。”</p>
“嗯”一声,他终是出声。</p>
“替我做两件事。”</p>
陈大牛喉咙一紧,又凑近一些。</p>
“您说,俺听着。”</p>
赵樽一直紧握的手慢悠悠松开,垂在缟素的衣角边上,淡淡开口,“第一件事,把肃王给我叫到偏殿。”</p>
“好。”陈大牛点头。</p>
“第二件事,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因太皇太后崩逝之事,哀伤不已,犯了头疾,自去吃药了。”</p>
“呃”一声,陈大牛不解,还是点了头。</p>
“第三件事”赵樽拖到了声音,黑眸里似有一抹微弱的光亮闪过,只一瞬,又低沉了声音,无波无澜的道,“此事不许告诉阿七。”</p>
“是。”陈大牛心里揪了一下,垂着脑袋,不敢去想若是楚七知晓此事,会有怎样的心情,又会做怎样出格的事情。但他却知,殿下考虑事情向来周全,楚七如今产后虚弱,原就差点去了命,确实不宜让他知晓此事。</p>
“去办吧。”</p>
赵樽脸上没有情绪,无哀容,也无愁容,但侧面轮廓冷峻得形如刀削斧凿,眸底也是炽热、灼人,像燃烧着一片蠢蠢欲动的火光,越烧越旺,烧出来的全是肃杀之气。</p>
“是”陈大牛再次应声,正准备退下,却听见他又低低说了一句“回来”。陈大牛苦着脸,认命地跪了回去。</p>
“殿下还有何事要交代俺”</p>
赵樽轻轻皱眉,神色冰冷,声音极小。</p>
“若我有何不测,只需告诉阿七,爷一切安好,只是出外远游未归。”</p>
“不测远游”陈大牛讷讷的重复一下,仔细一想,登时惊出了一身儿的冷汗,难道他这是要正面与赵绵泽为敌了</p>
想到此处,他喉咙哽了一下,顿时豪情万丈。</p>
“殿下,有俺在,不会让你有不测的,俺跟着你去,刀山火海,也冲在你前头”</p>
“大牛”赵樽声音骤冷,“爷有给你任务。”</p>
“是啥”</p>
“继续留在这里。”</p>
“做啥”</p>
“服丧。”</p>
“啊,为啥”</p>
“你蠢。”</p>
“俺”</p>
夜鸦声声,荒草蔓蔓。</p>
这是一处临近冷宫的废弃殿宇,偏僻且安静,平素基本无人前来。听说它是贡妃在前朝时所居住的宫殿,自前朝覆灭,殿宇便一直闲置,洪泰爷也未有修葺的打算。</p>
此时,空寂荒凉的大殿里,比之殿外闷热了许久,赵绵泽一袭白色的孝服走在其中,面色显得添了几分阴鸷。</p>
“吱呀”一声,门开了。</p>
他还未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婴儿的哭闹声,稚嫩得如小鸟儿在哀鸣,却有着尖刀一样的力量,刺得他心里一痛,说不出来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儿,只觉靴底越发沉重,每一步都像走在尖刀上。</p>
若是她知,会如何</p>
下意识的,他不想她知晓。</p>
或者说,他不想她怨恨的那个人是他。</p>
“让他别哭了”</p>
一入殿中,他便低声沉喝。</p>
“陛下明鉴”东方青玄一袭孝衣胜雪,妖孽一般立于破旧的殿中,仍旧光艳照人,不若凡物。他的臂弯里,揽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他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痕,他在轻轻拍着孩儿,像是在哄着她,可他的话,却是对赵绵泽说的,“这般小的孩儿,哪能说不哭就不哭”</p>
赵绵泽心生烦躁,却是未答。</p>
“何承安把火点亮一些。”</p>
莫名的,他不喜欢这里的幽暗。</p>
在这之前,这间荒凉的大殿中,只有一盏鬼火似的灯,幽幽的映着他身上的白,东方青玄身上的白,还有殿上的尘埃,蜘蛛网,显得莫名的森冷,让他脊背生寒。</p>
“陛下要不要坐着说”东方青玄指了指荒殿唯一一张未有倒地的椅上。又笑着瞄了一眼椅子上积了数年的尘埃。</p>
“像是坐不得了哦。”</p>
他自说自语,赵绵泽却未介意。</p>
“朕站一站,无妨爱卿无须客气。”</p>
“谢陛下体谅。”东方青玄笑了笑,正想说什么,怀里的小婴儿却突地哭得越发大声了。他拍着哄了哄,无奈的摇头,“你再哭,小命就不保了。”</p>
襁褓里的小婴儿如何懂得“小命不保”又如何能知晓此间的恐惧她只沉浸在离开父母的悲伤里,撕心裂肺地在痛哭,一直痛哭。</p>
“他是不是饿了”何承安见过宫里的奶娘奶孩子,看那小孩子哭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像是有些不忍心,低低说了一句。</p>
东方青玄瞄着他,轻轻一笑。</p>
“何公公可会奶孩子”</p>
“咱家”何承安一怔,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会奶孩子”</p>
“那要不要请殿下找一个会奶的来奶”</p>
东方青玄轻笑着回应,听上去似是在玩笑,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取笑何承安的无端同情心。赵绵泽听明白了,沉着嗓子打断了他俩,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如花酒肆的事情,遂即道,“没有留活口”</p>
“没有。”东方青玄唇角艳如花瓣,说起杀了那样多的人,却像只是赴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盛宴,“得了陛下的指令,臣便守在酒肆的后院,趁焦玉与他们周旋之时,找到了这孩儿”</p>
“真的在如花酒肆。”赵绵泽眯起了眼睛,似有不解,“那大都督可有发现,他们是如何把孩儿弄到酒肆去的”</p>
“楚七此人诡计多端,从魏国公府把孩子弄出去,并非什么难事。”</p>
他没有提酒窖,说得极是迂回,却也找不出半分破绽。赵绵泽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解释很是满意,可再瞄一眼他怀里的婴儿,他却再一次蹙起了眉头。</p>
“大都督觉得,这孩子如何处置得好”</p>
东方青玄看了一眼襁褓婴儿,轻轻笑开。</p>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p>
赵绵泽对上他的眼,许久没有说话。</p>
他面前这个长得比女人还要美艳妖娆的男人,永远笑颜如花,内里却冷如鬼魅。他从洪泰朝开始,便做上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一直到如今,办差从来无错无漏。</p>
今日他故意派他领锦衣卫前去如花酒肆暗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道考验。</p>
一道他给东方青玄的考题。</p>
这个考题的结果关系着东方青玄在建章朝,还能不能成为权掌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还能不能为他赵绵泽所用,继续执天下锦衣卫之耳尔。</p>
孩子在不在如花酒肆,赵绵泽其实并无把握,那只是一种猜想。但是,按照他原先的设想,东方青玄一定会借此机会包庇赵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二话不说把孩子抱了回来,还把如花酒肆的人灭了口,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也绝戾非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