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也觉得镇国公府干得出来这么无法无天的事。至于扣了裴露生再派丁禅来闹事贼喊捉贼这把戏又不新鲜。
丁禅本来在抽自己的属下,听见堂上说话不干了,他卷起带血的马鞭,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歪在门板上,眉宇间郁气难抑:平白无故杀我们家大小姐,只怕你家犬子还没这个狗胆。早些不说?他挥挥手,去把门子押来,问明白了,昨儿给裴露生那小杂皮壮胆撑腰送帖子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裴露生与外人有见不得光的事被衣琉璃发现了,杀衣琉璃灭口,那么,这时候与他同谋之人送帖子约见,他也一样会急急慌慌地跑去赴约。
裴濮完全不觉得自家儿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也根本没设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
丁禅懒得再看裴濮,重新回到软椅上坐下,认真地等着审门子的口供。
他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裴露生去哪儿了。陈琦要把裴露生拿在手里,是害怕这其中有事会牵扯一大片人,包括陈琦自己,丁禅奉命来扣裴露生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陈琦在这事上清清白白,衣家还真脱不了干系。他是来擦屁股的。
丁禅非要说裴露生与人勾结,裴濮出于自清也不能阻止他审问门房。昨日门房当值的三个家奴都被提到了堂前,兵卒将人拉开,分别问话,两个在别室问,一个就在廊下,由丁禅、陈琦、裴濮都盯着问。
门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早已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寻常长随模样,青衣小帽,方脸,阔嘴,六尺身高,京城口音,送了帖子也没喝茶说话,转身就走了。小的还觉得这人奇怪,多看了一眼,眨眼就不见了。
丁禅百无聊赖地听着,心里特别不得劲。
好不容易求了督帅赏赐雨露,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去赴约,哪晓得还没吃着就闹了个误会,被督帅一脚踹了出来,雨露没接着,腰给闪了
虽说这误会是解释清楚了,督帅也答应待他腰好了再给他衣琉璃死了!
在这关头死了。
丁禅讨厌死了这个丫头。
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督帅,养在府里只会吃白食,这会儿还出来给他添乱。
就不能晚两天再死么?等他吃了肉再死不成么?现在督帅死了闺女,他还怎么去求欢?真晦气。
至于那几个胆大包天敢弄死衣琉璃的货他料理了裴露生之后,就去把那几个贪得无厌只知道钱的蠹虫全部活埋了。衣琉璃虽然很讨厌,可她也是督帅的闺女。敢动督帅的人,那就是找死。丁禅抑郁不耐的眼神中并没有杀气,杀人于他而言是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谁会喝口茶也露杀气呢?
丁禅不着急。因为那几个蠹虫杀衣琉璃这事其实做得很隐秘,按住了裴露生,这件事就按下去了。
当务之急,他就是要找到裴露生而已。
堂中。
衣家两位小侯爷敲了登闻鼓,已快马往皇庄请陛下圣家回京陈琦和裴濮说如今的情况。
此事唉。
裴濮很伤感也很内疚,崇温县主是一位非常温柔可爱的贵族少女,服侍舅姑勤谨恭顺,与丈夫也称得上相敬如宾,与小姑子,隔房的妯娌们,都相处得非常好,所有人都喜欢她。
何况,崇温县主是带着联姻的使命下嫁裴家。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裴家都应该保护好她。
现在衣琉璃莫名其妙横死在裴家,这是裴家辜负了皇室的寄望,破坏了这一场原本应该双赢互利的姻缘。裴濮岂能不觉得愧对恩师,愧对皇帝太后?
听凭圣裁。裴濮只能如此表态。
师生二人都是官场老油子了,陈琦才说了衣飞琥、衣飞珀敲登闻鼓,裴濮就知道自己八成要下野。
衣尚予要把这件事掀开来查,那就是决意要报复了。凭着衣家目前的声势,莫说裴家本来就理亏,就算他们理直气壮,恐怕也落不了什么好。
哪晓得外边的丁禅听见衣飞琥、衣飞珀敲登闻鼓的消息,整个人都炸了!
陈琦,你说,谁敲登闻鼓?
他奉督帅之命来找裴露生,本就是要把这件事彻底摁下去!衣琉璃已经死了,衣家知道是谁的手笔,衣家也有复仇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皇室朝廷插手!反而是一旦把此事昭告天下,许多事情就不受衣家控制了!
毕竟这天下是谢家的天下,这律法是谢氏的律法!朝廷要审案,衣家难道能代替皇帝做主?
丁禅是从衣尚予书房出来就直奔裴尚书府,他一点儿时机没有耽误,他也很肯定自己不可能误会督帅钧令。
督帅根本不想让朝廷查这件事,怎么可能让两位小公子去敲登闻鼓?
督帅堂堂镇国公,枢机处总参知事,随时都能进宫,写个折子给皇帝不就完了?
找两个小娃娃去敲鼓?这根本就不是督帅的作派!
撤。
丁禅懒得再问了,既然事情已经上达天听,已经按不住了,找裴露生也没什么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这行事,这手笔,他已经看出来一张帖子诱走裴露生,再支使衣飞琥、衣飞珀去敲登闻鼓的人是谁了。这要不是衣飞石,满京城谁能瞒着镇国公府,瞒着他丁禅,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点?
妈的到处都是吃里扒外的叛徒!丁禅扶着自己不得劲的腰咬牙上马,心中对衣飞石升起一股恶念。
衣尚予想要摁住的事,被衣飞石大张旗鼓地掀了出来,在丁禅看来,这就是衣飞石对督帅的背叛!做人儿子的就该唯唯应诺、令行禁止,督帅打小就疼你,哪里对不起你,你敢如此忤逆督帅!真是该死。
※
督帅,您息怒。丁禅小心翼翼地劝。
衣尚予仍旧坐在轮椅上装残废,听了丁禅的禀报,他并没有如何震怒的意思。
偷裴露生不算本事,能在我眼皮底下把琥珀儿偷出去衣尚予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小石头长进了。
他用手滑动轮椅到窗边,看着庭前梨树新发的嫩芽,说:他和琉璃年纪相仿,从小感情就好。
罢了,既然他拿定主意要给琉璃讨回公道,就叫他看看什么是公道吧。少年人总要吃上几次亏,伤过几次心,才知道这世道不能活得太认真。衣尚予口吻寡淡地说。
丁禅从前对着衣尚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如今就改了,眼也不瞬地盯着衣尚予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寄望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回应衣尚予的需求悲欢。他从裴府出来时还恨衣飞石恨得牙痒,这会儿见衣尚予不生气,反而很感慨衣飞石的行事,隐隐带了一种骄傲(?),他立刻就不恨衣飞石了。
那咱们现在?丁禅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他也把自己所知的都禀告给了衣尚予。
他自己有主意,咱们等着看吧。衣尚予笑了笑,突然提醒丁禅,收好你的爪子,别给他使绊子。
丁禅居然有一丝羞涩:佛奴岂敢?那可是您的二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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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该启程前往西北的衣飞石,此时就落脚在皇帝所赐在北城的柳巷长街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