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岑谬听见接水的声音,结合江莱不修边幅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了老干部三个字。她嘴角微微上扬,道:两天后的中午,晚上能抽出点时间?
江莱揉了揉一头乱发,看着眼镜子中的自己,双眼因睡眠不足而发红,嘴唇苍白,满脸倦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答应:好,没问题。
稍晚些时候,下班回家的江莱还是被锲而不舍的记者给蹲到了,江莱抬手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她无奈地想道,看来记者也不比医生轻松,只能认命。
第二天一早醒来,岑谬就看到手机推送的新闻图片:身穿白大褂牛仔裤,手捧保温杯,双眼茫茫然的江莱。岑谬惊讶之余,忍不住啧啧笑出声,早上心情好了,一整天心情就都不错。
第3章
也许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混杂,岑谬开始不停地回忆起自己和岑家决裂的那几年。
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被岑家人待见,原因说起来很可笑,她是早产儿,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八个月就急忙落了地,岑玉贵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始终惦记着这茬,有次喝多了之后对着岑谬的母亲无理取闹:谁知道这孩子是哪个男人的野种,世上哪儿来这么多早产儿?气得岑谬的母亲大病了一场,身体也因此变差。
岑玉贵没什么本事,自尊心倒是挺强,不能忍受被戴绿帽,越想越不平衡,趁岑谬母亲生病期间在外面包养了小三,钱自然是从医药费里克扣。一开始岑谬母亲也很奇怪,岑玉贵在公司上班也有个几千工资,怎么每个月不仅不够花,还要从她那里拿钱。家里过得紧巴巴的,花销总是入不敷出,岑谬的母亲只好拖着病坚持上班。
纸包不住火,岑玉贵出轨的事终于被发现,岑谬的母亲心一横带着小岑谬就离了婚。如果岑谬能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她还不至于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但长期生病没有及时就医,岑谬的母亲身体状况越发的差,拖到后期再看病已经晚了。
岑谬的母亲走后,岑玉贵不情不愿地把只有五岁的岑谬接回了岑家,他心里不认这个女儿,好几次想去做亲子鉴定,看在昂贵的鉴定费上又退却了,只能把火气发在岑谬身上。岑谬记不清自己被岑玉贵毒打了多少次,每次被打得狠了不敢回家,她就会在江蓁和江莱的家里躲一晚,吃程庆红做的热腾腾的汤面。同样是离异家庭,岑谬无比羡慕江莱一家能够相亲相爱,她经常想,要是死的人是岑玉贵而不是妈妈就好了。
岑谬和江蓁的关系要更亲近些,这再正常不过,江蓁性格开朗,和胡同里的孩子们关系都要好,江莱则冷冷清清,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看书学习,岑谬这样被冷漠惯了的孩子,当然会选择往温暖的人跑去。江蓁去世那年,岑谬哭了有一个月,比江莱还夸张。当初江莱和岑谬两个内向的人能玩到一起全因为有江蓁做桥梁,江蓁没了,江莱和岑谬很快就互相疏远了,后来岑谬被打也没有往江莱家里去过。
岑谬小时候不懂得反抗,上了中学就变得叛逆乖张了许多,她平时住在寄宿学校,周末回家两天就能和岑玉贵吵上两天。从小吵到大吵,再到打架,岑谬也没想过和家里决裂,因为还有个奶奶对她好。真正导致岑谬和父亲决裂的是岑玉贵开始强迫岑谬辍学打工,被踹得鼻青脸肿的岑谬摔门而出,一走就是十年。
起初岑谬只能找到一些兼职工作,她便打三四份工,拼了命的赚钱。第一年过得很苦,最穷的时候连续吃过大半月的泡面,甚至连泡面都没得吃,因为营养不良,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空闲时间岑谬就跑去大学旁听,有什么课就听什么课,那时她对未来很迷茫,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从来没有考虑过梦想。也是在当旁听生的那段时间,她认识了傅国盛。
傅国盛彼时任教于本地的二流大学,主要教微观经济学。这门课是基础课,课程内容简单,因此学生逃课的逃课,开小差的开小差,上课的人寥寥无几,大都还在睡觉。傅国盛一度怀疑是自己教得太差让人没了兴趣,同时也颇感失望,现在的学生能踏实学习的少,多半是为了混个文凭好找工作,教育水成这样,哪儿能培养出什么人才?
傅国盛有次上课,偶然发现课上一个女生听得入神,一看她笔记,记得工工整整的,他觉得十分难得,趁下课时间问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老师这样问,一般就是想给她期末成绩加分。
岑谬回答:岑谬,岑参的岑,谬误的谬。
傅国盛查了下学生名单,没找到岑谬的名字:来旁听的?
岑谬点头:嗯,觉得这门课很有趣。
傅国盛感慨,旁听生都这么认真,不过他也不是没见过旁听生,心血来潮,上个一两次课,刚来的时候很认真,后来再没见过人,他估计这个岑同学也是三分钟热度罢了。
但出乎傅国盛意料的是,第二节课,第三节课,第四节课,一直到这学期期末,岑谬从没缺过课,每次都坐在前三排,笔记本满满的全是重点。傅国盛想,这学生也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读经济学研究生,不然一定把她薅过来自己带,肯定是个好苗子。
学期最后一门课,是为期末考试复习做准备的练习课,岑谬没来。傅国盛心里有些遗憾,上节课就应该问问她是哪个专业的,有没有兴趣考研究生。下课铃响,傅国盛走出教室,却见到岑谬等在门口,笑盈盈地递来一杯关东煮。
傅老师,不能白听您课,请您吃关东煮。岑谬穷光蛋一个,但懂得感恩,不好意思白蹭傅国盛的课,就把兼职的店里卖剩下的关东煮拿来借花献佛了。
傅国盛教课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眼缘的学生,他问岑谬:你是哪个学院的?对经济学这么有兴趣,打算转专业?
岑谬摸摸鼻子,直言道:老师不瞒您说,我没钱读大学,跟家里闹掰了。我在附近一家超市打工,下了班才有时间来听您的课。
傅国盛沉默半晌,人文主义关怀发作,他明白岑谬的难处了,多半家里经济拮据所以不愿意花钱让女孩儿读书,也是够愚昧的。他说:如果你愿意学经济的话,我可以给你免费辅导,你来经济学院的办公室,我送你一套教材,你可以从基础理论开始学。
岑谬知道傅国盛大概是误会什么了,她并不是真的热爱经济学,只是恰好只有这个时间有空听课,才会每节课都来。不过能有教材看,学学经济学也可以,岑谬是这样想的,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一学习就坚持了两年。
岑谬花了大半的空余时间在看教材和金融学相关书籍,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她的知识量却远远超过了许多学校里在读生,岑谬去傅国盛的办公室问题问得勤,傅国盛的同事每每看见岑谬都会笑道:傅老师,您怎么教出这么个好学生的?傅国盛便得意地笑笑不语,他顾及岑谬的自尊心,没有提过岑谬其实不是本校的学生。
那几年赶上国内发展私募股权基金,傅国盛在经济学院执教多年,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家里长辈亲戚又多是从商的,不缺资本。他策划创业做基金公司许久,却一直没敢冒这个险。恰好岑谬准时跑来问题,傅国盛反问她道:我手里头有些资源,想尝试做私募,你觉得怎么样?别人不了解岑谬,但傅国盛了解,岑谬学习能力很强,经过专业的训练一定不必名校毕业生差,所以他才会问岑谬这件事。
岑谬也不直接回答,眯着眼睛笑道:傅老师这么问我,想必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傅国盛大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岑谬黯然地问: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在学校听您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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