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的嘴唇动了动:我记得弹完那首曲子后,我很困。
他困得出奇,意识朦胧,想说话却说不出,隐约听到父母在争吵。
我们真的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
那还能怎么样?亲戚?亲戚现在见了我们就跑!朋友?你那些朋友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我们没必要一定拉上小知,他还那么小
你也知道他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等我们走了,他怎么活?啊?你要我的小谢知怎么孤零零的欠着债活下去?他离了我们就不行的,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的儿子?我放不下他!
母亲歇斯底里的嘶吼钻入耳膜,谢知趴在钢琴上,模模糊糊地想:不是的妈妈,我悄悄当过私人钢琴教师,还兼过职,我四肢健全,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没那么柔弱。
你说得对,谢父似乎被说服了,喃喃,我们走了,再有人欺负他怎么办。那些人肯定会欺负他的。
谢知残存的一线意识忽然嗅到了股让他脊背发寒的危险。
可是眼皮实在太沉了,他睁不开。
狗在身边狂吠,他努力想要伸出手。
啪。
手边的牛奶杯摔到地上。
他被人抱着走进房间,放到床上。谢父谢母轮流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小知,以后就不用痛苦地醒来了。
让我们一家人就像往常一样入睡吧。
别害怕,爸爸妈妈就在隔壁。
饺子还在狂吠,叫声凶狠又慌乱。他的意识再也挣扎不动,逐渐归于沉寂。
梦是窒息的、恐怖的,他深陷其中,感受到生命在流逝,怎么也睁不开眼。可他却清晰地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焦急的萨摩耶哀鸣着到处破坏、撕扯,但它很快发现,昔日陪它玩耍的男女主人精神失常、已经疯了。在他们也服下安眠药,躺到床上后,他冲回谢知在的房间,奋力地关上了房门。
它使劲撕咬谢知的衣襟,呜呜哀鸣。可它叫不醒谢知,于是怒号着去撞玻璃窗。
嘭。
嘭。
嘭。
一下接一下,一下接一下,血飞溅出来,染红这只骄傲漂亮的雪白大犬的毛发,它被彻底激怒了,终于在力竭之时,砰地一声,撞碎了玻璃。
然后它摔了下去。
十七层的高楼,大犬摔得骨肉淋漓。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被发现,物业报了警,拿着钥匙冲上来。
谢知所在的房间借由那个沾满狗毛与血的破洞,得以通风,保住一命。
低声说到最后,谢知喉间的嗓音已经残破不堪,甚至发出些微哽咽的声音。泪水布满了那张脸庞,他揪紧了裴衔意的衣领,死死咬着牙关,抵在他颈窝里无声痛哭,甚至不敢太用力,痉挛着倒气。
这桩惨剧终归被他血淋淋地翻了出来。
裴衔意脊背发寒。公寓里的这场自杀结得轻描淡写,他从未料到是如此惨烈。
他抱紧了谢知,不断亲吻他的头发,颤声道:不要忍,知知,宝贝儿,哭出来,我在呢。
耳边的声音无限包容温和,谢知浑身颤抖,随即,他终于失声痛哭,将一腔痛苦、委屈、伤心、愤恨淋漓发泄。
哭到最后,他模模糊糊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意识飘忽不定,整个人如在雾中,踩在云端。
等到清醒过来时,已经不在那间公寓里了。
谢知身上盖着裴衔意的外衣,裴衔意稳稳地背着他在走,像是几年前从山谷下背着他往山坡上走那般。
他也是他的救赎。
远处是他们开来的车。
天空是灰靛色的,明月高挂,夜色悄声蔓延。
谢知沉默了会儿,哑声问:裴先生,爱一个人是放不下吗?
裴衔意脚步一顿。
他侧过头,温和地看着谢知: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
第52章
谢知模模糊糊又想起许多事。
幼年时抱着他坐在钢琴边,带他弹响第一声,启迪他弹琴的母亲;故作严肃,将他高高举起,不自觉露出笑意的父亲;缠着他一起玩飞盘,不然就在地上打滚耍赖的饺子。
他们的确是爱他的,但那种偏执的爱意更似掌控欲。
于他们,他或许更像一件珍贵精致的珍藏品。在以前,展现的是扭曲的独占欲,而在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时,他们可以不顾他的意见,擅作主张地要带他一起走。
来自至亲的利剑才最狠厉。
他甚至连当面质问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们放不下,裴先生舍不得。
回到家,谢知有点筋疲力竭,放纵的哭泣带来的损耗竟然那么大。
迎着裴衔意担忧的眼神,他的嘴角勉强弯了弯,示意自己没事。
裴衔意并不觉得没事,皱着眉催促着谢知快去休息。谢知迟缓地点点头,进了浴室,半个小时后还没出来。
裴衔意不太放心,敲了敲浴室门,没有得到回应,心里一慌,推门而入。
谢知坐在花洒下面,淋着凉水,浑身衣衫湿透,闻声抬起眼来。水顺着他的脸庞身躯淌落,微乱的额发间,那双黝黑的眼眸也似浸润在水里的珍珠,蒙蒙带着点雾气。
瞅见裴衔意错愕心疼的表情,谢知怔了怔,解释:稍微清醒一下
裴衔意沉着脸走过来,挽起袖子,将花洒水温调高,一言不发地替他洗头发。
谢知下意识抬手抓住他的衣角,缓缓阖上酸涩的眼。
裴衔意的动作很轻柔,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洗好之后,他扯过张大浴巾,将谢知包在里面,抱出浴室。
他的脸色不好看,谢知有点仓皇,于是乖乖的,由着他动作。
湿漉漉的衣物被剥离,裴衔意目不斜视,仔细地擦去谢知身上的水,为他穿上睡袍,吹干头发,又在他冰凉的唇间吻了一下,亲亲他的额头。
睡吧,宝贝,他说,你太累了。
裴衔意请了一天假,陪在谢知身边。
他看上去像只冬日被抛弃的小动物,只有靠在裴衔意身边才能汲取温度。
但他只消沉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谢知的状态就恢复了不少,看上去平静不少,拒绝了裴衔意继续请假陪他的举动:你才刚回去,不能总请假。
随即他独自去了趟墓园。
当初从医院醒来后,谢知身上的钱已不多,身体太过虚弱,谢家的几个亲戚意思意思帮忙办了个简单的丧礼,没管他的狗。他清醒后,执拗地要给狗也买块墓地,被骂脑子有病,园方也不肯答应。
恰逢黎葭赶来,二话不说,立刻找人帮忙,顺利为饺子下了葬。
等到能站起来了,被黎葭搀扶着去墓园时,谢知脑中的记忆也彻底模糊了。
他不敢去回想那一天了。
抵达墓园,站在墓碑前时,谢知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
他好像看到远方有一片迷雾,父亲母亲相携着,冲他挥了挥手,转身钻进那片雾中。雪白的大狗也在,他冲谢知汪汪叫了几声,微笑的天使脸上又展露出笑容,然后也转身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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