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
死了?
很久以前就死了。
很久?公孙铃望着他年轻的面容,一时失笑,能有多久?
姜晨顿了一顿,好像也不久。
从花满楼他们消失,好像的确也不久。
但是,隔了两辈子,其实也真的很久了啊。
公孙铃笑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会像我们这些老头子一样糊涂。
我忘记了。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公孙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忘记时间了。
马车里突然一阵静默。只余下外面小童子马鞭抽打和车轮碾过土地咕噜噜的声音。
公孙铃突然已不想再去询问连城璧的过去。
他忽然觉得,连城璧的曾经,已经不像他了解到的传言那样简单。
连城璧看起来,似乎也不想再回忆过去。
一个朋友的死去,岂非足以让人不想再提起过去
姜晨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上,没有开口。
良久静默。
公孙铃放了手中的药材,要不要随老朽学医?
这就是公孙先生一直跟着我的原因?
也不全是。老朽想看看那位高人生的何许模样。
姜晨也没有料到,他对黑玉断续膏的执念如此深重。你见不到他。
本来就没有所谓高人
真的想见倘若他有能力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碍,也许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渺茫的可能
渺茫。
姜晨眉头锁紧,抬手遮了遮眼睛,半合的眼底掩藏起了已多年从不敢现于人前的阴暗和苍凉。
渺茫,就渺茫。
缺失的东西,人不是总要去寻找。
只可惜上辈子
姜晨揉了揉额头,想起那个时候心中还是郁气难平。
公孙铃微微一笑,见他一直没有应话也自觉转了话题,依老朽看,这种药方,没有许久积淀完善不到如今模样。不过,用药太烈,常人恐怕忍受不住。
而且,药性霸道,想要骨节长好,势必要将原本长歪的骨头再次打断。
姜晨睁开了眼睛,所以?
公孙铃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昨夜你与霍无刚交手,恐怕受伤了?
他抬手落到姜晨脉门。
姜晨眉头一蹙,习惯性的缩了手。
公孙铃伸出的手落了空,微微一怔,看向姜晨。却见他突然垂了头,面上神色已分辨不清。
罢了。公孙铃微微一笑,也不介意这车上唯一病人的不配合,悠然收回了手。
一个表现的足够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却做出这一点有些不符礼节的事情,足以看出,防备心重至如此。
公孙铃暗自叹了口气,真不知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养成的。论起来,从第一眼看到连城璧,他的表现完全是个温和有礼的大家公子,甚至,比之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亦不遑多让。他的气质清华,又有一种难言的超脱世外之感,如此,简直不像个红尘之人。偏偏传言里他却心机深重野心勃勃可一个真正的野心勃勃之人,岂能精通药理,擅长对弈?公孙铃也毫不怀疑他音律书画的功底,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世家公子,却意图掌控武林?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耽于权势的人。
公孙铃也见过萧十一郎,这两个人就好像世上的两个极端。
萧十一郎是个形容恣意的浪子,独行客,他从来不看重礼法,一切行为都靠他自己心意,自由洒脱。而连城璧,他的一举一动都完全符合人们对于君子的要求,他的每个决定,也都绝不会仅仅出自自身的想法。
他怎会是个耽于权势的人呢?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是个耽于权势的人?
公孙铃想不通。
姜晨道,我去京城。先生又去做什么?
公孙铃道,放心。老朽可不会拖累你。听说徐大师要在那里多留几日,正巧让他帮忙打造两副金针。
徐鲁子?
即使听到这个名字,姜晨面色也不曾变动一分,只是淡淡道,他会帮你?
公孙铃抚着胡子,眉头一挑,相当自得道,朋友不该帮助一下朋友么?
与徐鲁子相识,的确挺令人得意。
这个消息原本不得人信,医者与刀匠做朋友,岂非令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姜晨却只是点了点头。先生交友广泛,令人羡慕。
这语气当真是中规中矩,明明是赞美的话,从他嘴里说出,也变得波澜不兴。让人只觉得满腔得意都被一盆冷水淋没了
公孙铃又叹了口气。听说沈太君曾说连城璧太沉默寡言,如今一看,他还是沉默寡言一些好,明明是如此令人惊讶的事情,他也能一板一眼的做个回答。他一言一行果然毫不失礼,但也实在太没有情绪变动了
他行医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何其多,但这么一板一眼的人,也称得上世上难得一见的奇葩
他挑开窗帘,看到车外无尽青山,距离京城,约莫得有半月路程。
这算是鉴于连城璧的伤势放慢了速度。
骨伤实在不宜颠簸。
源记。
周至刚已拜别了杨开泰,驾着他的大宛白马离了济南城。
杨开泰坐在凉亭。
少东家,有人来访。
杨开泰道,何人?
那个人自称是风四娘。
杨开泰一怔,跳了起来,拉着伙计的手,欣喜道,是风四娘?她说她是风四娘?!
伙计呐呐点了点头,是是啊
杨开泰放开他的手,向大堂方向奔了过去。
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风四娘如今的情况,脚步停了,杨开泰垂头丧气又倒头走了回来,你就说,我不在家。
你真不在家?一道女声从墙头传来。
杨开泰随口道,不在不在。
随即,他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凉亭外面,庭院的青瓦上趴了个漂亮的女子。
杨开泰一时又看的怔了。
她的容颜依然如从前一样美丽,她的皮肤也如从前一样白皙,只可惜这样的风四娘,她追逐着的,永远只是萧十一郎。
想到萧十一郎,杨开泰原本就大病初愈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你你还你还来做做什么
风四娘从墙角跳下来,我这次可不是来同你吵闹,我问你,连城璧在你这里?
杨开泰扭过了脸,**回了一句,他在哪里,与你无关。
风四娘噎了一噎,心头火起,连城璧那个奸诈狡猾的伪君子,你怎么放心放他进杨府。
杨开泰,他一想到风四娘来杨府又是为了萧十一郎,心里就不复平静,不假思索脱口一句,伪君子伪君子也总比真小人好
风四娘听他这意有所指的话,都要气炸了,伪君子还好?杨开泰!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
伪君子至少还知道做点好事遮掩一番,小人却连那块遮羞布都懒得扯!
风四娘涨红了脸,杨开泰!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了!谁是小人了!谁小人了!
杨开泰退了两步,不再去看风四娘,你不该踏进我杨府大门。
他怕再看到她,他又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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