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到下课之前,众人勉勉强强弹完了一遍琴谱,谢道韫旧时修习,安然通过。等到桓伊之时,整个学堂都安静下来。事实上,学堂被考校过的之所以未走,就是等着桓伊奏曲而已。
桓伊一向喜乐,又天资出众,令夫子都自愧不如。在场众学子,还没有人对他的乐理可置一词。
姜晨在群声嘈杂中坐了近一上午,耳朵都隐隐有些发疼。
桓伊琴音一起,众人立时安静。
姜晨回头看了看,指法正确,音节齐全,只是偶有错漏,说明他的确是头一次学习凤求凰。
看来如众人所言,是喜乐的天才。
一曲罢,众人尽皆无言。
良久,有人道,好!众人回神,纷鼓掌叫好。
秦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最喜爱的学生,便是桓伊了。
一番下来,姜晨倒成了最后一位。
因为课程时辰缘故,众学子已走的零零散散。谢琰还抱着同舍情谊等在一边,避着夫子悄声道,文才,你快弹!弹完了带你去吃饭!
姜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疚,谢兄不必如此。书院的食物有限,谢兄且先去。
谢琰得意道,无碍!文才放心,他们不敢不留!
秦夫子已走过来,姜晨对他点了点头,相当有礼的回道,劳烦夫子了。
秦夫子听了一早上魔音的耳朵终于为这温温和和一句安定了些,正坐在姜晨面前,嗯。开始。
弦动。铮然有声。
秦夫子微怔,低头看他一眼。突然很想叫桓伊过来
谢琰也为此安静了些。
桓伊本已走出了书堂,此刻听过一句,扭头握着腰间长笛,又跑了回去。
若问有何特别,确然并无特别。的确是琴谱上明确标注的曲调,既未添加一分,也未减少一毫。
但他这般流畅弹奏下来,无端令人感觉到空旷缥缈之意。
流云出岫,凤鸣朝阳。萧萧木叶,潺潺流水。
偏于清冷。曲调原本的相思缠绵之意不尽淋漓。秦夫子想。情有可原。马文才这年纪,大约还不懂得何为思慕。
转音之处,前音不绝,后音又起。
闻者心潮随之涌动,温如空谷幽兰,清如远山青岚。
远不可及,又声声入耳。
动人心魄。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二更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79章梁祝(七)
仿佛,已将人带入另外的世界。
有人在天地相接之处,静静伫立。凤鸣高岗。
他仿佛有一般面貌,又似乎有千种形态。游离之时,冷眼世事。
云山雾绕,紫气霞光。
飘渺,悠远。
余音不绝。
他人未做言语,桓伊首是怅然,浮生若梦,岂肯罢了。龙潜于渊,凤栖桐木,神物风华无量,世人无不羡之。但久远年华,又如何时时求一称心之局。伊可有幸附合一曲?人生一世,苦无知音。司马相如一生,可谓传奇了。一曲有卓氏女知音,从一贫民子弟步步顺风青云直上。如此看来,其实比之世家子弟,要幸运许多。
并非所有弹奏凤求凰曲之人,都能如司马相如一般,凡事顺遂一生无虞。
姜晨看了他一眼,低头之时,弦音陡然一变,从凤求凰曲中脱离出来,入耳全为另一般曲调。
桓伊认他为默许。从腰间取出玉笛,指尖微动,横笛相和。
疾如冰珠错落,缓如清风徐来。
人心,随音波动起伏。
合曲,并非是懂得音律便可轻易为之。还需得合曲之人心有默契,又有练习为辅。这两人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也能宫商错落,相辅相成,生人合曲,即便于大家而言也颇为不易。
秦夫子心叹,想必当初伯牙子期之遇也莫过于此了。尤是这两人不足弱冠,甚至文才仅八岁。这恐怕便是鬼才了。
一曲毕。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姜晨起身微微一拜,学生不敢,先生过誉了。
不骄不躁,稳重大方。夫子对此甚为满意,也不去在意前二十来位那相较之下的穿耳魔音了。
谢琰支着头,不无赞叹抚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谢兄
语气还是平日的语气,谢琰却总觉得自己能听出些焦躁,一时失笑,勿躁。不过感叹一二。
他表现得当真格外的合人心意。若是令从前与他有所交集的见到,恐怕都联想不到会是同一个人。但往往他的敌人也总是单向认为,这是他的伪装太过完美。
何为伪装,何为真心。其实又有何区别呢?
人心本就是多变的,在不同境况下去表现不同态度,去做不同的选择,这对很多人而言,只是一种处事习惯而已。譬如说只不过他有意识的选择表现,让一切都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去发展。
其实,他不太需要他人赞扬,亦如同不需要他人批判。所作所为,无论对无论错。屡屡思考之下,才发觉人生苦久,若能过得更有趣些,想必会比其他状态更令人觉得愉快。
有朝一日,该见得就会再见,想见得不会例外。无论如何,都要了断。
那便是抉择。
到那时,想必他会给自己一个结果。
姜晨低头看着琴,眸色温然,神态与思虑却是分毫不同。
许是此事被这位夫子广泛颂赞了一番,姜晨之后的课程,总能被其他夫子额外关照一些。即便是因为安全之故平素表现的最为严苛挑剔的御射课的夫子,对他,也实在没有他话可言。
桓伊常来往一二,谢琰大叹,子野兄果然痴迷音律。他翻身对着姜晨,文才,秋末课业拜托了。
姜晨笔尖一顿,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可。
他答应的不同常人的干脆,谢琰都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一晌无言,琰必会小心些。
姜晨道,谢兄需知,这他语气一顿,似乎觉察异状,
谢琰有些忧心,文才?可是身体不适?
姜晨摇了摇头,谢兄,文才出门一趟。若是山长夫人查看便说不知。
他说的快,却清晰。谢琰还未答话,对面人已不见踪影了。
后厢房。
挽莲拎起被故意推倒掉落在地的衣衫,看着其上沾染的尘土,皱了皱眉。扭头见到那几位王氏族人嬉笑模样,心下开始盘算。
王仲带着人走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哟,衣衫脏了?这可怎么办呢?明日骑射课,马公子可要裸着去了!
挽莲微微一笑,手松了下,衣衫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笑道,衣服脏了可以再买,人心脏了就不好办了。
怎么?想打架?王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为何如此妄为?只因有王子誉的态度而已。
众人一唱一和,全看热闹。在他们眼中,挽莲看着文弱,经不起什么拳脚。
想到姜晨,挽莲又犹豫了。这怎么也不太对?公子目前还在读书,他也不可能闹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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