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言对梁山伯,不要因你过去的贫困而过分同情祝府的佃户。你如今也算士族的一份子,身份尊卑该心中有数。祝家家大业大,请佃户过来是为做工,不是专为同情他们的。
什么平等而待彼此体谅?若是如此,岂非工不为工,商不为商,天下大乱。
简直谬论。
挽莲将军也曾是马府侍从,娘,你可见当今陛下对他如何?陛下都不在意这些虚名。
祝母冷哼了声,他曾是马府侍从不错,可如今挽莲乃是当朝一品将军,且战功赫赫。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言语再次提及乱起前定下的土断政策,即便祝英台喜欢他,可涉及祝府利益,祝母因此极为不快。
如今战事顺利,但征兵消耗仍然巨大。朝廷实行土断,正是为编收户籍充实国库。观当今陛下,虽看着温文尔雅,但行事却是绝对的干脆利落。日前传闻他杀了朝中叛党余孽,据山伯观察,那些皆是世家巨富。王谢已递呈辞表,萌生退意,娘,祝家朝中无人,更应该明哲保身才是。
祝母知他所言不假,可如今已别无退路,冷哼了声,危言耸听。我打理祝家庄多年,孰是孰非心中有数,不必你这小辈指手画脚。
两方观念不合。
祝英台夹在中间,极其为难。
正如祝英齐当初忧虑的那般,梁山伯过于维护弱者,他维护佃户,而偏巧,祝家有很多佃户。加之祝氏过于宠爱祝英台,梁祝成婚之时分了千亩良田过去,祝家几位兄长看不过去,冷嘲热讽煽风点火。
怎会没有矛盾呢。
眼见着两方闹得越来越僵,祝英台试图劝阻,却毫无效果。
这并不是他们之间横亘着个马文才的世界。姜晨并未对他们做什么,甚至乐见其成。他们近乎一帆风顺,祝母自然只看到梁山伯出身贫寒,感受不到梁山伯的品德美好有情有义,更不必提什么尊重之情。
梁山伯并不适合做个生意人,他经手的农庄基本入不敷出。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君子,因此即便割了自己的肉去救济世人,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只是家中些许产业而已。
这样的人在太平盛世也许得来结草衔环传为佳话,但这乱世,注定割肉喂狼。
祝英台相劝,并无效用。她理解梁山伯的善良,之后也不再阻止。
直到祝氏的家大业大招人妒忌。流寇一拥而上,洗劫祝府。
姜晨上位之时,马俊义已迁至建康,彼时任杭州太守的,是桓伊。待闻讯赶去,只见祝府火势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众人在门前抱头逃窜,场面混乱不堪。桓伊领兵冲进去,控制住局面,拷问时,竟发觉这些乃是祝府近年来收留用作佃户的北下流民。
看着祝府挤着满满的人,桓伊都不能想象,祝府之中究竟匿藏流民几何。朝廷虽未明旨,但土断政策已开始实行。这般时节,祝府竟敢收留如此之多的流民,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再追根究底,竟是梁山伯所教追求的公正自尊。他们觉得自己辛苦,而祝氏不但坐享其成,还能颐指气使。加之逃亡之中,有亲友做了流寇,两方暗有往来。一方在外,一方在内,他们脑热之下,拿起铁锹锄头冲进祝府
全然忘记,若无祝家,他们还在流离失所,不知几时才能等到朝廷编制。
祝父躲避不及,祝英齐为掩护母亲兄长,二人不幸身亡。
桓伊听闻因由,感叹祝府不知收敛招人眼红的同时,自己辖地发生了如此恶劣且简直无法掩饰过去的□□,顿觉这个太守当到头了。
祝府一片哀啼。
梁祝闻讯自贸县赶来,才进灵堂,祝母红着眼睛,冲上来给他一巴掌,流泪大叹道,梁山伯,你好啊!
祝英台冲上前护住他,娘,你这是做什么!
一身孝衣的祝母睁着眼睛,简直不可置信,不信面对父兄的棺裹,她疼宠多年的女儿此时还站在梁山伯一边。
做什么?我杀了他!
梁山伯咚跪下来,心中同样十分痛苦,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山伯确实万死莫赎。
祝母见他诚挚,平静了些。
祝英台在他身边,流着泪道,山伯,这不是你的错。那些流民,是他们伤了爹和八哥。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祝母惊呆了,不能想象说出此话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半年与梁山伯在一起,她的黑白之心完全被爱情蒙蔽了吗?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祝英台所言并无错误,但她急于为梁山伯开脱,祝家人暴怒悲痛之时听到这些,已完全不能继续忍受。
祝家大嫂向来对祝英台不满,此刻忍不住冷嘲热讽,爹和八弟的棺木就在此处,亏你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梁山伯煽风点火,祝家的佃户怎会暴变。她眼珠一转,话语可谓极其尖酸刻薄。也是。万一祝家一门死光了,祝家的产业就可毫无顾忌改姓梁了。
你!祝英台忍着泪水,噗通跪下来,父兄灵堂前,英台不愿与你争辩。
不愿争辩!哼,恐怕是戳中你心事了。
都给我住嘴!祝母咆哮道,冷脸对着梁祝二人,祝英台,要么与梁山伯一拍二散,要么,此生都不要踏入我祝家一步。
梁祝二人都惊呆了。祝英台流着泪问她,娘!
祝母道,我绝不会允许你与致你父兄死地的凶手在一起!
山伯是无辜的!娘你怎么能这么是非不分!
无辜?不是他亲手所做,却与他有关!祝母神色也有些狰狞了。她一日之内,死了丈夫,死了儿子,说梁山伯无辜,她情何以堪。
娘!
不必多言!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没想到才一来,又看了一出好戏。
桓伊生性直爽,本不愿做这些会被传为落井下石的行为,但如今前方战事紧要,若是放过机会,如何对得起文才,对得起前方将士。
何况匿藏流民,本就与土断之策相违。十余年前庚戌土断时,由桓温执行,晋宗室彭城王司马玄匿仅五户就被下狱治罪,如今看祝府,匿藏千余人不止
难怪人称祝府为天下首富。
此事既已落入眼中,实在无法继续视而不见。可若这千余人查出来,依照律法,祝府怕是诛灭九族之罪了。
梁山伯与祝家八子英台都是尼山的学子,听闻他与祝九娘子又为秦晋。有尼山之故,他无法看着他们死亡而无动于衷。
因此,他来了。
桓伊站在堂前,祝母连忙擦泪,请他内堂坐下。
今日此来,无论祝氏一门作何想法,恐怕都不得不按照桓伊的意思办了。
于是,传到姜晨手中的奏折成了这般模样。
臣桓伊叩上:上继位以来,长理兵事,志于收复北地,统一**,黎民之幸也。臣受任下理杭州,卜任太守一位半余年也。臣乃外臣,且无大才,内不能比相治国,不能比将平乱,实为愧也。今臣治下上虞祝氏,岁贡之外,愿献粮草万石,金银万两,下民千人,以为心意。祝陛下大破敌军,凯旋归来。上虞祝氏,为国为民,一片赤诚。国乱之际,倾尽心力,无有怨言。微臣斗胆,请封祝氏一门忠义之名,以资奖赏。
挽莲接过来看完之时,都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
大叹,当初看桓伊,真乃正直良善无比。一心沉醉乐工,不通他物。今日一看,他拿了姜晨一堆空头衔套了金银粮草佩服至极。
挽莲看他毫无意外之色,公子,你不会故意派桓伊去杭州的?
姜晨一笑,挽莲还以为他要解释了,姜晨说,你猜。
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