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宋元辰又开了口：我觉得我们也许合得来。

低沉的声音在洞窟里响起，像沉沉钟声，迟迟不灭。

灵均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上轻轻抓了一下，一阵酸痛。

他将身子蜷得更紧。

宋元辰的声音继续传来：我翻了很多书籍，可是关于你的信息十分少。你，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灵均没有回答。

宋元辰也没再说话，而是一直盯着灵均，似乎今天非要得到这个答案。

长久的沉默，宋元辰旁边的岩浆上开始出现比划，一笔一划，变成三个字：敖灵均。

宋元辰盯着那三个字，手不自觉在地上写下那三个字，动作娴熟，仿佛他曾无数次做这件事。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他诧异了一下。

他忙抬起头看向被囚禁在铁链下的龙。他放口而出：我们认识！

笃定的语气，灵均一惊，忙闭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之后，无论宋元辰再说什么，得到的始终是灵均的沉默以对。

最后，宋元辰只好放弃。

他有些颓败地离开永坠深渊，回到天庭。

偌大的九层天，可见的人影不过寥寥，说话的声音甚至要回荡好几圈才能落下。

以前，他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可自从三个月前遇见那条被囚禁的龙，他突然意识到了孤独。

他望着九天间的浮云，开始想着自己这般的生命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每日对人间《封神榜》进度的审批，对漏洞百出的人间界的修复，从早念到晚的佛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没了意义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将那岩洞中的人带到身边，仿佛只要那人在什么，一切就会有意义。

宋元辰觉得自己大概是心生魔障了。

也许他真应该像那龙说的，以后不要前往那个魔窟。

长吁一口气，他准备伏案查看今日的封神进度，却发现自己的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画卷。

这些案宗每日都是太乙真人整理送上天界，奇怪对方为什么会放一副画卷在这，宋元辰还是伸手将画卷打开。

画卷打开，出现在上面的画让宋元辰僵住。

那上面画着两个小人儿。其中一个一头蓝色头发，额上两个小角，正嘻嘻哈哈冲着一边尿尿，而他尿的方向，一个黑发的小孩，正张嘴大哭着。

宋元辰盯着这幅画，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他终究是没能抓住。

第二日，宋元辰没来。

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来。

灵均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对方听了自己的话不出现，这样对两个人都好，可心中分明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越失落，他就会越自责。

宋元辰害妖族灭亡。他不仅没有杀对方报仇雪恨，甚至还救了对方。他甚至都做不到恨对方。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的统治者，他违背了当年对爹地的承诺，死都不足惜，竟还有脸去肖想某些东西。

他将身上的铁链拽的咯吱作响，鲜血横流，疼痛感提醒着他所做的一切，让他能够告诉自己，切要清醒，不能再囫囵不知，不能为一己私利，做那些先辈不容的蠢事。

他在疼痛中睡去，又在疼痛中醒来。一日一日，宋元辰，始终没出现。

时光匆匆灵均开始恢复成宋元辰未曾出现在这岩洞时的孤寂状态。他沉睡的日子也越来越长。

以前陷入沉睡最多也就两三天就会醒来一次，如今眼睛一闭，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有时候，他甚至自己都怀疑自己再也醒不来了。

他的思维越来越混沌，身上的灵力也越来越稀薄，连周身总是光滑闪烁的鳞片都开始暗淡下去。

有一日，敖丙抽空来探望他，叫了他半天没有回应，以为他死了，吓得直接哭起来。

灵均被他的哭声吵醒，笑话他胆小。

敖丙盯着他身后的某处地方，哭声却更大。

灵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后背的地方有一块鳞片落了好多，不仅如此，他身上原本苍蓝色的鳞片也开始显现出一点暗蓝色，他似乎，真的是时日不多了。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

他在岩浆上用灵字安慰敖丙：别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随便便流眼泪。

这话当年他爹地也经常跟他讲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这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灵均听出那声音是谁，身子不由一抖，忙将后背的地方往定海神针旁藏了藏。

他抬起头，看到宋元辰走进来。

一如平常，两壶酒，一袋糖葫芦，今日多了个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敖丙看到宋元辰，脸上很自然地浮现出一丝戒备之色。

灵均却推了推敖丙，示意他出去。

敖丙不想动，但灵均近乎哀求，他没办法，还是离去。

灵均有自己的顾虑。这爷两很多地方太像，让他们待在一起容易穿帮。他不是怕他们相认，只是，在他还活着时，一旦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那这两个人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因他受难。

敖丙走后，宋元辰照旧停在那个黑色的小岛上。

他打开一坛酒，接着又将那纸袋子打开，是一只香气喷喷色泽金黄的烧鸡。

他扯下一个鸡腿递过来：吃吗？

灵均盯着鸡腿看了一眼，张开了嘴。

宋元辰愣住了。刹那，他嘴角上扬，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仿佛雨过天晴，一切都灿烂起来。他赶紧又撕下一个鸡翅递过来，灵均照单收下。

他又给灵均喂了一口酒，接着自己也喝了一口。

灵均吃着鸡喝着酒，忽地想起第一次考试，宋元辰为了引月光兽，曾经在他面前烤鸡，当时把他馋的

想象让他神情不由松懈。

宋元辰看着这般的他，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开心。

这些天，宋元辰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受了心魔控制。他戒斋念佛，每日抄送佛经，却又忍不住每日拿出那副画来观看。他就像个中了瘾毒的人，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一边又难以自控。

就在今天，当他再一次看到那幅画时，他决定不再多想，他必须得来见这个人。

他没想到，这些时日不见，对方对他的态度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开心，雀跃，甚至有点想大叫。

可这些年在佛祖那得来的教条已经禁锢住身子，他最终只能看着那条龙，一边喝酒一边傻乐。

那一日，他们分吃了一只鸡两串糖葫芦两壶酒。

那一餐，宋元辰当成了一个全新的开始，他自然不知道，灵均把那一顿当成了最后一顿。

灵均目送宋元辰离开，一直到对方背影消失，他才哇的一声将刚才吃的一切全都吐在岩浆里。

身上的鳞片宛如雪花般掉落，他喘着大气，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终于，他能去向妖族的各位去谢罪。

也不知道到了那边，他爹地会不会帮他拦一下那些人的愤怒。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模糊间，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来到了岩浆之上。

他用尽力气抬起头，看到一个大鼻头，脸上满是雀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