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明将骨笛从腰上解下来,坐起身,背对着姜羽。望着天空几乎完全被乌云掩盖住的月亮,少许光晕溢出来,却不足以照亮整片夜空。
那骨笛长不足一尺,七孔,骨质坚硬细密,表面光滑白净。
笛声起的时候,姜羽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了。骨笛的声音与传统的竹笛不一样,与玉笛也不一样,音色偏低,音调浓厚幽远,圆润饱满。
也不知是吹奏的场景太孤寂,还是曲调本身,姜羽听着,竟觉得心底有些凄凉。
悠长哀婉的曲调并不适合一向冷漠的戚然明,在姜羽心里,似乎没什么事能让戚然明动容。因此,姜羽也始终捉摸不透,这人想要什么,这人在想什么,完全被动的状态让姜羽略有些不适应。
戚然明的背影瘦削挺拔,像一柄剑般锐利,他吹奏时微微侧头,让姜羽借着烛火,看见他小半张脸。那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往常一样,只是眼睫低垂,像有什么心事。
姜羽默默地想,若是他带了琴,还可以趁着这夜色,与人合奏一曲,毕竟戚然明吹得挺好的。
帐外起风了,树叶在枝头被吹动,哗啦啦作响。风动树叶声与笛声混合在一起,莫名显出几分静谧幽远的意味,把刚才的凄凉哀婉冲淡了些。
这曲子叫什么?一曲罢,姜羽问。
我自己写的,没名字。戚然明说。
姜羽:这么好的曲子,没名字岂不可惜?
你取一个?
姜羽:燕歌行?
燕歌行原是乐府旧题,早期常用作描写闺怨。但高适写了首诗叫《燕歌行》,是描写边塞的。
怎么说?戚然明好奇地问。
戚然明自然不知道什么高适、乐府。
姜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一会儿,念了几句诗: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是高适《燕歌行》里的句子。
戚然明听后问:李将军是谁?
姜羽:
他也不能说是李广啊。
是燕国一位姓李的将军。
戚然明疑惑的眼神看过来,他不知道燕国有什么姓李的将军很出名。
此人足智多谋,熟读兵书,但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并没有多少外人知道。
姜羽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起了飞将军。
此诗名叫《燕歌行》,我想着你这曲子与现在的情境很合,就取名叫燕歌行,你觉得如何?
戚然明打量了姜羽几眼,道:诗不错,你写的?
姜羽汗颜:不是,是蓟城的一位老夫子有感于连年征战而写,我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戚然明觉得姜羽的态度略有些奇怪,像在掩饰着什么似的。但看来看去,姜羽仍旧很冷静,他也想不出这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理由,便点了下头:就叫做《燕歌行》吧。
这时,帐外一声惊雷,轰隆炸响在耳际,电光照亮了半边天空。雷声过后,雨很快落了下来,从淅淅沥沥到哗啦啦作响。
下雨了。姜羽道,明日可以稍做修整了。
第49章
临淄来的人很快,但首先到的竟是使者。
翌日,帐外雨声连绵,帐内一片诡异的肃静。姜羽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团和气的使者,心中略有些警惕。眼前的人并不倨傲,没有齐国大国的盛气凌人,也没有连连战败的胆怯,这绝不是个好惹的人。
将军,这是鄙国南宫将军的书信,请将军过目。使者微微低着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公孙克从他手里接过书信,递给姜羽,姜羽拆开书信来大致看了几眼,微微挑眉,抬眸将使者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南宫将军的意思,还是贵国国君的意思?
南宫将军全名南宫绰,才过而立之年,却已是齐国上将军,军功累累,威名享誉天下。单论军事上的名声,姜羽未必比得过他。
而齐国新君则是曾经的二公子姜固,母亲是晋国人。
使者轻声道:南宫将军的意思,就是国君的意思。
姜羽轻嗤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慢慢道:想来是南宫将军写的,齐侯并不知情吧?
南宫绰在书信中写,希望姜羽撤军,齐国愿献给燕国黄金三百两、肥牛百头等财物。这仗还没开打,先似假似真地送来这么一封和谈书。姜固才上位,还想靠着这一仗打出些威名来,要是他知道有这封信,肯定是不会允许的。
使者道:南宫将军奉君命出征,他的意思自然就代表着国君的意思。
姜羽:南宫将军想要我退出齐国国境,回到高阳,却只想用些黄金玉帛之类的东西,打发我么?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南宫绰这次和谈,都极为诡异。不说仗还没开始打,一个武将就谈和这一条,就是谈和的内容,也看着十分没有诚意。燕军连下齐国三座城池,还大败莱阳军,怎么可能是这点财物能打发的?
使者道:国君即位不久,先君丧期未过,南宫将军不希望战争继续扩大,无端造下杀孽。若是将军愿就此打住,退出我齐国,我齐国百姓都会感念将军与燕侯的仁德之心。
姜羽这下明白南宫绰打的什么主意了。
此次燕国讨伐齐国,有复仇的大义在先,即使是周王也没法说什么。但南宫绰这么来一手,先是给出诚意,明明我们兵力比燕国强,但是我们不想与友邦打仗,不想让百姓陷于战乱之苦,所以来谈和,结果燕国却不同意。
这就把他们齐国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让燕国的出师变得不那么大义了。
如此一来,燕军的士气就会受打击,一则师出无名,二则,其实普通百姓谁都不想打仗,明明接受了对方的和谈就可以结束战争,如果姜羽执意要打,他的部下心中难免有疑虑,军心就乱了。
反之,齐国的士气则会空前高涨。本来齐国兵力更强,却连连战败,就让援军心中颇为不忿。如今齐军主动和谈,燕国还不知好歹不同意,援军就更加对燕军不满了。
姜羽轻轻一笑:沧城从前可是我燕国的领土,南宫将军不打算把沧城也还给我们吗?
使者道:此事需得禀明国君,并非南宫将军可以做主的。
姜羽点了一下下巴,嘶啦一声,将书信撕做两半,再叠在一起,一撕,随即向旁边轻轻一拋,纸屑落了一地。
使者:将军是不打算接受和谈条件吗?
你回去告诉南宫绰,他若要战,我便战,他若不战,便趁早卷铺盖回临淄养老。姜羽一字一句道,但想用这点东西打发我姜羽,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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