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正是屈太医,他医术高明,在查过脉象之后,便发觉这脉象与真正的风寒稍有不同,细看才发现竟是中了毒。
屈太医来之前并未做解毒的准备,因此只好暂时施针,将毒性抑制住,便要回宫去回禀燕侯。等带齐了东西再来。
戚然明将太医送出门后,回到卧房里来,看到姜羽一动不动地躺着,嘴唇发白,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长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公孙克看着姜羽紧闭的双眸,也忧心忡忡道:屈太医回禀之后,燕侯必定要召我们前去问话,大人起初没料到自己会病得这样重因此并没有吩咐如何答话。
戚然明道:我们只管答不知道便是,他是在天牢中的毒,我们怎么会知道缘由?剩下的,让燕侯自己去查。
堂堂一个国君,自然能查的出到底是谁去天牢看过姜羽。
正好,戚然明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是。公孙克道。
公孙克见戚然明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姜羽,渐渐觉得自己在这儿有些多余,便默默退了出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个人。
在戚然明心中,姜羽一直是强大无匹的,仿佛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所有困难都能化险为夷。之前偶尔受些伤,也并不太重。
今年春在曲沃时,姜羽同他说要他爱惜自己,说让他设想一下他如果也受重伤的情形。戚然明当时便觉得很难以设想,想象不到。
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一句无心之语就成了真。
这人真是不受伤则已,一伤就不轻。睡了这么多天,也不醒过来,比他之前可要过分多了。
明明知道对方会用些手段,却完全不顾忌自身,只想着目的、结果,也半点不爱惜自己,真是让人恨死了。
姜羽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亦或者是身上疼痛,忽而蹙起了眉,苍白的唇翕动着,在呓语着什么。
戚然明没听清,俯身把耳朵贴过去听,听到了两个含混的字:舅舅。
戚然明眼眶微酸,这人嘴上什么都不说,自他来到蓟城起,他连悲伤都没展露过太多,可心里却还是在意的。
十几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戚然明把左手伸到被子里,握住姜羽因为发烧而滚烫的手,掌心有汗,右手拭去姜羽额间的冷汗,低声道:我在这里,姜羽。
硝烟四起的年代,杀伐征战不休,争权夺利不休,人命如草芥,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因为各种可笑的理由而死去。为权,为利,战死,饿死,被当做棋子牺牲,被当做牛马践踏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又是最珍贵无比的东西。
戚然明二十二年来,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生命垂危,刚从秦宫逃出来时他想要复仇,他恨。他恨得要命。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恨意消散,他的生命也变成了漂泊无依的萍草,不知归去何处。姜羽是他唯一想要握紧的人。
他曾想过他能给姜羽什么,但思来想去,他发现他并不能给姜羽什么,姜羽也同样不能给他什么。
除了陪伴。
如此世道,他们只好握紧彼此的手,尽量地共同多走一天,每一日都是恩赐。让自己成为对方于苍凉之中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然明
戚然明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戚然明抬起头,却见姜羽仍是昏迷的,他不由得倾身,低下头,在姜羽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退开时,戚然明看到姜羽睁开的眼眸。
姜羽的眼神起初还是涣散的,慢慢有了焦距,清明起来,旋即他微微弯了一下唇,想要抬手摸摸戚然明的脸,却没有力气,低声道:你哭了。
我没有。戚然明立刻反驳。
只是眼眶湿润而已,眼泪还没掉下来,怎么能算哭?
姜羽不同他争,呼吸有些沉重,声音沙哑:对不起。
戚然明却不回答,低声说:太医已经来过了,现在回宫里去回禀燕侯,走了有一阵儿了,燕侯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燕侯的人来时,你便继续睡你的,我来替你答便是。
姜羽微微点头,目光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戚然明略显疲惫的脸上的。
他知道他大抵是生气了,但又不知道如何能安慰。他其实不想让他这样辛苦,担惊受怕,但人力有時尽,他也无法面面俱到,有时候只能牺牲一些,来实现另外一些。
戚然明说得不错,燕侯的人确实快来了。
但戚然明说错了的是,燕侯并非派的人来,而是亲自来了一趟睢阳君府。
燕侯收到内侍禀告的消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刻从王宫出来,直奔睢阳君府。到府门前,也没等得及让人通报,下了马车就径直向卧房而来。
听着卧房外一溜的参见殿下,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戚然明知道是燕侯亲自来了,便对姜羽道:燕侯来了,你睡罢。
姜羽缓缓阖上眼眸。
旋即戚然明起身,回头时,公孙克刚好打开房门,便见燕侯大步走进来。
戚然明立刻在床边跪下:微臣参见殿下。
燕侯对他挥了挥手,焦急地望向床榻上的姜羽,见他依旧闭着眼,面容消瘦,脸上毫无血色,问道:睢阳君这是怎么了?现在情形如何?
戚然明起了身,答道:微臣和大夫们都以为睢阳君是因为天牢中阴寒,感染了风寒,但今日屈太医来,说是中了毒。微臣不懂医术,也看不出来。不过,自从那日自天牢中接出来,睢阳君便一直昏昏沉沉,没怎么清醒过。
感染了风寒?燕侯脸上的怒意简直掩盖不住,愤然拂袖,冷笑道,睢阳君一向身体强健,他又是习武之人,区区天牢,怎么可能感染风寒?还这么多天不醒?
戚然明道:但屈太医说,症状与脉象都与风寒相似。
症状相似,燕侯讽道,必然是怕被人看出来,只好做这些阴损事,掩人耳目,让人误以为他是染风寒而死。屈太医都已经同寡人说了,此毒发作之症状与脉象都与风寒相似,但它会逐渐侵入心脉,直至中毒者死亡!
这些狼子野心之徒,实在胆大包天,寡人不处置睢阳君,他们倒是想替寡人来处置他了!简直岂有此理!
燕侯骂了一会儿,发泄过后,想起身旁还有人,不宜失仪,便收敛起怒气,沉着脸问:公孙克,你是姜羽的护卫,你来说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寡人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
回殿下,公孙克上前道,请殿下恕罪,小人不知。
殿下将大人关入天牢之后,小人便一直没能进去探望过大人,直到大人被殿下赦免,小人去天牢接大人回府时,大人便已经这样了。
没能去探望?燕侯皱眉,为何?寡人那日,似乎并未下令不许探望。
公孙克低着头不答。
燕侯一想便也明白了,掌管天牢的,是那些贵族们,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公孙克进去探望姜羽。思及此,燕侯更是出离地愤怒,这些人竟敢将天牢当做自家私牢,想不让谁进,就不让谁进!简直目无王法!
那戚爱卿呢?燕侯问,你可知道什么?
回殿下,臣也不知。戚然明道,睢阳君进天牢前,曾嘱咐我,不要进去探望他,以免被人误会我们结党营私。
这个姜羽燕侯此刻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姜羽爱惜自己的名声,但这种时候,只是探望一下而已,竟也不许,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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