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不知师从哪位高人?一张口就开门见山,这掌教也是个性情中人。
家师并无名号,不过自幼家师便教导晚辈修行之人应该心怀世人,乱世之中应出山诛邪铲恶,就算做不得匡扶天下,也要无愧于心。我们师徒虽然修为不堪大用,但是却一直在江湖行走为百姓驱妖捉鬼。这话说的好听,若是不去驱妖捉鬼,他们师徒俩就只能喝西北风度日。
彼时,他尚且年幼,还未来得及展露出什么惊人的修炼天赋,他师傅那半吊子的水准,与其说是个降妖伏魔的世外高人,更像是是一个为生活所迫的江湖骗子。
白胡子掌教哈哈一笑,看来小友早年也是历经苦楚,却难得不改初心啊。他转头望向一边的紫衣女子继续道:涟月师叔,你看这孩子如此天纵之资,心性也颇为稳重,我瞧着还不错,您瞧着如何?
涟月夫人莞尔道:你一把年纪,也该当更稳重些,我瞧着这孩子倒是要强过你了。涟月夫人与掌教并排而坐,位置上看不出主次,看起来像是一对爷孙,话语间涟月却仿佛是孤云子的师长。
孤云子闻言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看起来很是受教的样子。
涟月站起身,只见她身量高挑,站立之后风姿更甚。她长发未挽,只是在两侧耳边稍作修剪,显得错落有致,将她粉白的面颊衬的十分精致小巧,竟带着少女风韵。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带少女的娇俏,十分端庄稳重。
她步履轻盈,眨眼间行至李松云身前。她伸处一只手,深紫色的袍袖间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她张开的手指洁白细腻好似幽兰绽放。
一点流光自她指间渗出,像是七月的萤火缓缓没入李松云眉间。刹那间,李松云只觉得心神动荡,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脑子。他大约失神了半盏茶的功夫,等再回过神来时,涟月夫人已经是香踪难觅,只有白胡子的孤云子笑嘻嘻的支腿坐在堂中,怡然自得的品着瓷杯中的香茶。。
多谢前辈!李松云勉强收束心神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一见面就用这么玄之又玄的方法直接给他脑子里灌入一门功法,粗略对照,发现正是他前世所得。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修炼出了仙元,凝聚了神魂,勉强算是个地仙,可如今他只是金丹修为,凭什么得到对方如此看重?
小友你莫要多虑,夫人所赠之物乃是她那一脉的功法。
涟月夫人一脉虽然隶属玄霄派,但是千百年来有其独特的传承,每一代都只会传承一名女弟子,并且在收徒后,师傅就会归隐,除了授徒,与门派中的其他人不再有任何相交,所有事物一并交给自己的徒弟打理。
夫人惜才,定是怜惜你才华天纵,却苦于没有传承,这功法虽然修成了也没有什么移山填海的大用,却最是有助于炼化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我派每一代的于修炼一途上天赋卓绝者,皆能得夫人赐法,你放心修炼便是。
孤云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又道:只是百年来我派式微,已经许久无人得此传承,小友应当勉励修习,不要辜负才是。
李松云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些感动,道:晚辈省得。
这玄霄派虽然是修道的大派,却也早就不复往日盛景。虽然还算不上是穷途末路,但也是江河入海,泥沙俱下。这门中规矩,道家的科仪,七七八八的,大多是不太用遵守了。也难怪执掌科仪的祭酒就只有张旻一人,而他主要的工作还是一些闲杂琐事,更像是一个整日掌管柴米油盐的管家。
只是规矩科仪可以简化,但是一年一次的东皇祭却不能废除,算是派中一年难得一次的大事。眼见祭典将近,门中大小修士也忙碌起来,原本李松云二人客居的竹屋,距膳堂较远,加上他们又是客人,出于照顾,专门吩咐了一名小道童为他们二人送饭。可是今日,那道童还有别的事要忙,实在走不开,只能委派膳堂中的仆役前来。
这玄霄派除了门人,也有少数山下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者是丧子后无人依靠的老人充当仆役,做些不太消耗体力的轻活,算得上是一大善举。这些人多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或者是五十来岁还有些劳力的老人。
可是今日来的却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人。那女子身着粗布麻裙,衣饰虽然简陋但是干净整洁,身段修长窈窕,远看很是动人。只见她手中提着一只荸荠形状深色的生漆食盒,一路沿着不太平整的石阶而来,步履轻盈敏捷,行了一路丝毫不露疲态,像是经常从事劳作。
李松云原本正在看书,听见有人叫门,马上放下书本前去开门。而一旁的萧晗还赖在床上,半靠着墙实在没有办法,这里除了床就只有竹凳,根本没有供人休憩的塌,想要找个能靠的地方就只能坐在床上靠墙。此时他正百无聊赖的泛着一本发黄的话本,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寻来的。
女子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好,又将上一次的碗碟一一装好。正准备离开,却被李松云突然叫住。
姑娘,我们可曾是见过?
女子抬起头,她双眼黑白分明生的十分明秀,脸上却覆盖着一层皂纱,将大半面颊遮住,只是隐约可以出她面部轮廓清秀可人。那女子抬头时,覆盖在脸上的皂纱从一侧滑落,露出面目,只见两道不知是疤痕还是胎记的红色印记横贯她整张面容,不仅让她美貌大打折扣,甚至还显得有些可怖。
这副长相,基本上让人一见难忘,原来正是那日在山下镇中受人欺辱的女子。当时李松云就觉得此女虽身世凄惨,身上却有种异于常人的镇定。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在玄霄派中再次相见。
女子只抬头看了李松云一眼,旋即很快低下头,似是羞恼,但从她眼中又似乎感受不到这种情绪。
小女子名叫青萼,原本是与父亲来山下留仙镇上投亲的。她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声音也是冷冷清清,不太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贫民女子。
只因一些意外父亲不幸离世,所幸遇上了玄霄派中的清风小道长,道长怜我孤苦无依就将我带上山安排我在膳堂中打杂,算是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这名曰青萼的女子说起话来总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多少身世飘零的凄楚,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心如死灰般的平静。但她所言,和当日一般无二,李松云也判断不出对方有没有说谎,毕竟这世界上确实有些人心性就比常人坚定,也比常人凉薄。
那女子低头时一缕鬓发垂落,她抬手将鬓发收拢到耳后。李松云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看见她头上挽发的是一直乌木的簪子,样式简单大方,末端镶嵌着一块指腹大小的白玉,雕刻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看着莹润可爱甚是喜人。此物虽然并不算名贵,但是也不像是这名女子能用的起的东西。
李松云试探道: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我见你头上的发钗正是她喜欢的样式,我想购上一支为她出嫁时压箱,不知道姑娘可否方便?
那女子伸出手摸了摸头上的乌木钗,脸上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娇羞之态。
抱歉了道长,这发钗是他人所赠,我也不知道他是何处购来的,怕是帮不上忙了。
如此说来是在下唐突了。
女子福了一礼,收好器具,挽着食盒离开了。她转身的时候,原本靠着墙看书的萧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一触即散,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李松云凝眉思忖了片刻,虽然觉得有些太巧合了,那女子冰冷的性情也是有些奇怪。可是最后她羞怯的样子,大约是对赠她发簪的人芳心暗许,而男子若是送姑娘发簪多半也是心中喜欢。只是送她发簪的人是谁?会是那个叫清风的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