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在游戏里阵亡并不会造成他的永久消失,只不过会失去意识很长一段时间。
还有
我怎么会在这儿上线?
他已经意识到这里是时长安的公寓卧室,如果他从阵亡起就被迫下线的话,那他也该在那片天坑中醒来才对。
是我把你找回来的。时长安说着,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林诤言分毫。
林诤言皱了眉:我死我阵亡之后,不是直接下线的?
时长安抿着嘴,脸颊肌肉的抽动显示他正在狠狠咬着槽牙。
半晌,他才开口: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他一点也不愿意回想,他在看到那种状态的林诤言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游戏模型的身体不会出现伤口,但被破坏的外骨骼装甲和防护服却明晃晃地展示着林诤言曾经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他将林诤言抱回宿舍,替换上新的衣服,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眼前的人。
然后,他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晚上十点整的时候骤然消失。
那一刻,时长安觉得他胸腔中仿佛有一座火山蓦然喷发,滔天的怒火差一点就再也压抑不住。
他自认是一个足够成熟的人,游戏世界里这些虚拟的东西,还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愤怒的。就连曾经某些导致沉星两兄弟离开兵团的事,就连昨倾私下里做的小动作,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心情不好就打回去,心情好的话,甚至可以完全不追究。
但是,昨天,有人碰了他的逆鳞。
他差一点就没忍住给《星痕纪元》的工作室发去通讯,让他们从数据库还原事件原委,亲自去抓那几个暴徒了!还是玉衡劝了他半天这里只是游戏,不能牵扯现实,他才总算忍住。
冷静下来之后,他又开始后悔。
如果他当初没有用那些手段给林诤言打上自己的标记,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默默护着林诤言,那么林诤言或许就不会被人这么针对,也不会受到这样的折磨。
他为什么没有在见面的第一个瞬间就意识到林诤言于他而言是一个宝藏呢?
他应该意识到才对的!
明明从一开始,那个男孩就应该是不同的。
为了平息心里的那头野兽,他一整天一整夜都没下线,一直守在游戏宿舍空荡荡的床边,回想着他与林诤言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越想,他就越难以原谅自己。
他这样的作为,还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林诤言?
可是,放手不再喜欢林诤言,他却做不到。
不可能做到的。
倒不如,从此以后好好护着他,绝不、绝不会再让他受到这样的伤害!
林诤言看着时长安眼神中的疯狂和惊喜渐渐熄灭,化为一片苦涩,心头一跳,打破寂静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那边是冰原天坑吧?
时长安道:不是你用传送对戒向我求援的吗?
说完,他又咬了咬槽牙,艰难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诤言看了一眼时长安,看到对方眼中的沉痛,莫名就有些心疼。
林诤言。时长安微微倾身,认真地看着林诤言的双眼,低声问:让我照顾你,好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极长、极长的沉默。
时长安越等越心焦,而且,这沉默越长,他越觉得林诤言不会给他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于是他决定采取主动。
扭头看向林诤言,时长安坚定道:就算你拒绝我,也不重要,因为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以后也会一直缠着你。每天早上六点上线,晚上十点下线,一日三餐靠营养液注射,我也做得到。不管你答不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单方面黏着你就好了。
他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焦躁。一想到林诤言经受的事情,又有些怒其不争,声音不禁提高了半分: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逃下线,就算被人虐杀,你都不会下线。那你也躲不开我!
林诤言抬头看向时长安,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生气?
时长安抬手揉了把脸,语气放缓了些:都到了那种时候,你为什么不下线躲开?
林诤言看着时长安的眼睛,又像是看着他身后的窗户,或者其实他在看着的是窗外隐约可见的一角天空。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迷茫,沉默良久,才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字地说:我不能告诉你。
时长安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他紧紧攥了拳头,又问:痛觉设置你一直不改,也不能告诉我原因?
林诤言缓缓收回一片迷茫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时长安,点了点头。
时长安重重呼出满胸浊气,实在不知道该拿林诤言怎么办。
林诤言叹了口气,道:时长安,你没必要生气,真的。
时长安扭头盯着林诤言,并不开口。
林诤言道:我下次不会再掉进这么拙劣的陷阱了,相信我。
时长安还是不说话,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诤言。
林诤言抽了抽嘴角,哂笑一声,道:其实我挺高兴的。在游戏里阵亡,却不会真的永远消失我真挺高兴的。
时长安敏锐地捕捉到林诤言话里的不对劲,皱眉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游戏里阵亡,你就会消失?
林诤言解释不出。
时长安气笑了:又是不能告诉我的?
林诤言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你还真以为,我查不到你现实里是谁么?
时长安的满腔焦躁无处发泄,再混杂了自责,嘴上就没了把门儿,哼笑道:只要我想查,你这个游戏头盔从哪里接入的,也就是我问一句话的事。你的那些个小秘密,在强权面前和裸奔也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狠狠砸进林诤言的耳朵里,让他心跳都好像停了一拍。
不!他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时长安,伸手抓住时长安的胳膊,脱口而出:你别查!
天知道如果时长安真的去查他的数据,会不会让游戏公司发现他这缕灵魂的存在。万一那边怕他给游戏带来什么不可逆的损伤,把他格式化了可怎么办?!
其实,时长安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不只是因为联邦法律有保护公民身份信息的规定,还因为,那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什么不入流的威胁,实在是不该在这时候说出来,给林诤言再添压力的。
林诤言完全没有心思揣摩时长安脸上的神情,他心里慌得很,只顾着求饶:你别查我在现实的事,好不好?
时长安本来正想道歉,却被这句话问得一愣。
见人不回答,林诤言拖了音调,讨好地冲时长安道:求你了?
这近乎撒娇的语气,仿佛顺着时长安的耳朵一直灌进他的心脏,又随着心脏骤然加速的跳动,一股脑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时长安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