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大半夜打电话。
季慵顿了会儿,拍他的肩:别急,你爸有没有什么朋友还是同事,先问问。
周自横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凉,他曾一次又一次怨恨过周琮,可到头来,终究抵不过血缘的牵绊。
老唐的电话一直飞行模式,他有睡觉调飞行的习惯。
可周琮身边的朋友,他就认识老唐一个。
周自横就这么干熬着,季慵就陪在他旁边,一直到早上六点
周琮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第54章
半夜,周琮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用毛笔来回扫着刚挖出来的一块青铜,就看见张教授急匆匆跑来,隔老远就喊:老周!
怎么了?周琮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喊魂似的!又出来什么了?
这意思就是问又挖出来什么,张教授火急火燎:你们家那边地震了你不知道?
什么?周琮差点把手上的青铜片给摔了,我们家那边是平原啊!以前从来没地震过!
平原还有空心地质的啊!张教授拿过他手上的文物,你赶紧给你家那小子打个电话吧!没事最好!
周琮平时不怎么看新闻,这种消息都是靠组里的人聊天听来的,所以第一时间也没想着打开手机搜索一下消息是否属实,而是直接给周自横打电话。
结果一打就是关机。
再打还关机。
周琮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被被地震接下来的场景他根本不敢想,生怕那些血腥残酷的画面变成了现实。
张教授看情况不对,估摸着家里真出事,那边还有没有别人,你再问问?年轻人睡觉比较死。
唐杰睡觉有开飞行模式的习惯,这周琮一直都知道,可还是抱着希望打了,但不出所料的没接通。
你这消息听谁说的?周琮一边给周自横已经关机的手机打电话一边问张教授,自横手机一般都不关,他睡觉也没那么死。
所以
张教授说:我再去问问消息可靠不可靠!你先别急!
不急,怎么能不急!周琮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血肉模糊的,钝痛不堪。
他一直以为考古还是他穷极一生要追求的东西,但直到刚才打不通对方电话时,他才发现,没有什么比周自横更重要的了。
他无法接受失去周自横。
周琮攥紧了拳头,这个平时儒雅镇静的中年男人此时失去了原有的成熟和冷静,他的双目渐渐泛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消息不知真假,但周自横的电话也确实打不通,这让他一时慌了手脚,直到十分钟后才想起一个人
他再次划开通讯录,拨了那个人的号码。
过了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疲惫慵懒的女音:喂?
前妻的号码一直存着没删,但也可能是忘了。
周琮顿了好一会儿,这个声音突然之间让他有些怀念,但眼下并不是回忆往事的好时候。
喂?平时成熟又厚重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仓惶无助,周琮来不及叙旧,开门见山的问,你们那边地震了没?
啊?严慧今天刚办完个案子,被半夜里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懵,反应了一会儿也没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说什么呢?我们这地震?平原地区地什么震?
周琮:你在家?
对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离婚的原因,严慧对对方的态度倒没两人在一起时那样苛刻,你是挖坟被上身了吧。
周琮顿住,以前严慧就经常这么说他,但这次的语气不一样,他反而从里面听出了些许温柔。
没事了。周琮心想着可能是老张的消息有误,又重复一遍,没事了。
电话那头停了半分钟,终于开口:婚礼你不来吗?
周琮握紧电话,目光在面前的黄土上停留了片刻,看时间吧。
嗯
还有,周琮想了半天才说出来,祝你幸福。
张教授小跑过来的时候,周琮正坐在小板凳上发愣,手掌心都是血迹,指甲缝里也有。
他暗叫不好,该不会想不通自残了吧,考古学家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了,于是赶紧把刚刚的消息传递出去:刚是小李听错了,你家那边根本没地震。
周琮早就从严慧那里知道了消息有误,所以也没做出过分惊讶的表情,只是稍微点头表示下,坐在那里,侧脸对着他,表情淡淡的,透着老男人的几分沧桑和忧郁。
喂!老周,怎么了?张教授见周琮不对劲,弯下身来坐到旁边,儿子电话还打不通?肯定是忘了充电的,他这么大的人了,肯定知道照顾自己。
是啊!他都这么大了周琮的声音有些飘,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半晌,周琮叹了口气,问出一个不像是他那样年纪和阅历会问的问题:你觉得我怎么样?
张教授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问:你是说哪方面?考古这方面的国内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你。
周琮终于笑了,像是全身的紧绷卸下来一般:没说这个其实我觉得我自己特别失败。
你还失败啊!张教授调侃道,那我算什么?还不如回家开个玉坊,挣得不比这死工资多!老周,你想想咱们这些年,图的是什么吗?不就是随了心,为了梦吗?
对方难得文艺了一回,周琮听见这话却笑了,喃喃道:是啊,我以前也觉得是随了心,为了那点理想,那点热血。那时候我在周永王墓前就想着,世界上再也没比这更有意思,更值得我在意的事了。
直到今晚,我才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浮于表面的,它确实重要,但少了它我还是能活,说不定就是换条路,另一番风景罢了。周琮不抽烟不喝酒,此时却想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可儿子没了,我的魂也没了。
张教授哑然,考古这活一直吃力不讨好,资金项目批下来难,做的活又苦又累,跟搬砖差不多,有时还要忍受着酷暑和寒冬。但心存梦想的人,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年轻人,都很少说很累很苦这种话。
大概就是干自己喜欢的事,从不觉得辛苦。
这话放在周琮身上更合适,这里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能吃苦,也没人比他更热爱考古这门科学。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这个把考古当生命去热爱的男人口中,说出了类似儿子比考古重要这句话。
老周,你该不会是要
我很少管自横,我觉得他聪明,又有主见,所以才放心去弄自己的爱好。周琮说,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重要,我不能失去他。
老张,这个项目做完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周琮当晚就订了机票,工作地方离飞机场近,没耽误多少时间。
周自横在实验室给他回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
直到下飞机后,他才接到了周琮的电话。
周自横实验后续处理完,就开始往家赶。季慵怕他冷,硬是把围巾和手套都给人套上塞进出租车里后自己才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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