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庭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过很多见面的场景,这个小崽子可能会骂他,打他,也可能见了他就跑,或者厌恶地装不认识他。这些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想不到,赵林寒会淡定地问他要钱。
要钱?!
这年头催债的可以问他要钱,赌友可以问他要钱,卖酒烟的老板可以问他要钱。但是他儿子问他要钱?!
赵奉庭脱口而出:你吃错药了吧?我哪有钱?
再说了,他不就是来要钱的吗?
赵林寒听了很遗憾地道:是吗?我还以为你终于想起你还有个儿子,来给我送钱来了。
那可就难办了呀。我这个月刚借了高利贷,你没有钱,那我怎么办?
赵奉庭看着他挠头为难的样子一慌,你借了高利贷?!
大嗓门引得守门的老爷子都特地出了趟门,在校门口徘徊。
赵奉庭看了老爷子一眼,声音变小了些,却更显得沙哑刺耳:你疯了?那可是高利贷!
你一小孩借什么高利贷?我被人逼着还债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借高利贷。
借了高利贷,利滚利,那是他们这种人还的起的?赵奉庭虽然整日昏昏沉沉,这点认知还是有的。这么多年,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借过高利贷。
赵林寒在旁边说风凉话:是啊,你不借高利贷,你只是把家里的铺子卖得一干二净,再想办法从我手里抠钱而已。
说完,他嘲讽地看着赵奉庭一瞬间通红的脸,这个人居然还有点羞耻之心。
赵奉庭被他的眼神一刺激,手一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抬起来。他恼羞成怒地瞪着赵林寒,口中那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赵林寒比他更快,更直接,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老子?
是要说这句话是吧?
是不是还想再给我一巴掌?
钱浩口中的那个惨烈的巴掌印已经消失了,但对当事人而言,这些可没有消失。
赵奉庭心中有没有记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尽管他只是一个看客。
如今他亲身下场了。
他说着撩起衣袖,上面大部分地方还留有青紫的痕迹。其实露出后背更有说服力,上面不知道哪一年留下的瘀血因为舍不得花钱买药,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这上面的痕迹还没完全褪去,你大可以再添几道。
算了,换这只手吧,对称了好看一点。
赵奉庭:
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他被堵得无话可说。
惨不忍睹的手臂就在眼前,看着这些痕迹,赵奉庭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因为好逸恶劳而变得肌瘦体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不曾泛光的目光也在这一刻流露出微不可察的震痛。
倏地,他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巴掌。
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他暗沉的脸上。他两眼噙着泪水,悔恨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前脑子不怎么清醒,做了许多糊涂事。
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不要跟我置气好不好?
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努力赚钱!真的,我都想好了,下个月,我挣一千块钱,再下个月,我挣两千块钱
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赵林寒静静注视着这场喜剧,他难道还以为,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会有人相信他?
我也没钱,都说了,我欠了高利贷。你这么有本事,先给我两万块把高利贷还了再说。
赵奉庭崩溃:这、这么多?!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活像第一次认识他。
你骗我对不对?这不是你会做的事。你没必要骗我,我真的改过自新了。不信,你监督我!
我确实不信你。
赵林寒淡淡说道,我也没有骗你。
你知道,为了读书,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就像当初,你把我老师打了一顿,我都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去上学。还有中考完那年暑假,我在网吧刷单子,一个人拿钥匙抵着我的脸,要收我保护费。
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赵奉庭口干舌燥,他不停地吞咽口气,却无济于事。
别说了,别说了
怎么可能不说?就算是为了他心中那些许的同理心,他都要说下去。赵林寒微微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这里,被划了一道,差点破相。
他们人多,我挨了一顿毒打。好在钱浩来得及时,侥幸没出大事。
我拿着那点用命攒下的钱,一瘸一拐地给自己报了名。
所以说,他是爬进学校的。可就算这样,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疤,他在学校里还要被人排斥,被人恐惧。
要知道,他曾经也是一个备受追捧的少年啊。
赵林寒不知道假如是他,面对这一切会不会委屈。他只知道有些事已经过去了,有些事却还没算清楚。
你还记得当初你拿的那笔钱吗?
我的第一笔工资。
你花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煎熬吧?
背对着阳光的他,在这一刻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赵林寒嘴角微勾,目光专注:有句话,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赌掉的那些不是钱,你赌掉的,是你儿子的命。
赵奉庭脸色惨白,俄尔,他艰难一笑: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连累你。我知道你难办,但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不然,谁会这样呢?
是啊,谁会这样呢?别说是血缘亲人,就算是无关路人,只怕也做不到这么狠吧?
赵林寒说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却还不足以打消这人可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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