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师还是一个人生活吗?
萧衡结账回来,廖昀鬼使神差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人,单身,不行吗?
哦。
没头没尾的问题,很快就被翻篇儿,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产生意义。
萧衡开车将他送回家,虽然才第二次来,已是轻车熟路。
你能把路记得这么清楚?这少说也得拐了七八个弯了吧,你一个也没走错。
廖昀那天喝醉了,没太有印象,这次醒着,很震惊。
怎么,以后还敢随便吧家庭住址告诉陌生人吗?碰上像我这样认路的坏人,月黑风高为非作歹,岂不是轻车熟路?
你不是陌生人。
那是个巧合,我本应该是陌生人才对。
萧衡为此也很抓狂。
你给我的感觉,不陌生。
下车前,廖昀推开车门间,手一停顿显然不怀好意,续上了之前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想想萧老师对人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甚至不辞辛苦地编瞎话,难不成想要孤独终老?
是又怎样?既然不能全心全意,又何必勉强。没什么好的结局,又何必开始。萧衡没有任何迟疑,随意地像开玩笑一样,廖昀却听的心里一凸,仓皇下车,头也不回地回家去。
没什么好的结局,又何必开始。萧衡指的是他拒绝的那个女人吗?就算不喜欢女人,但同志也很多,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像铁了心一个人过。不试试,怎么知道没什么好的结局呢。
廖昀在黑暗中摸着水龙头洗了个漱,径直睡觉去了,连灯都懒得开,也是习惯了。此时萧衡如果在他身边的话,想必会赞叹,他从哪儿练了这么个摸黑洗脸的绝活。
入睡之前,廖昀难得的踏实。其实也挺容易满足的,像萧衡待他这样,就很好。
这一晚他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依旧是小时候的经历,依旧有最不愿面对的痛楚,不同的是,还多了个有趣的人。
仿佛还有很多话想跟那个人继续聊下去,都是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长篇大论。心里打着腹稿,有点像自言自语,却会忽然笑出来。
萍水之交,一起吃了个饭,顶多成了酒肉朋友,没多熟稔。在那之后,他们也就没再联系过。毕竟,没有联系的理由。就像两条平行线,还不在同一个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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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总有几个特殊的日子,比如说清明。
清明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切肤的意义,所以大多数人也没有这份切肤之痛。
风雨飘摇,蒙头睡觉,多好。
宿醉都不旷课的廖昀,清明假期后,已经连续两天没来学校。萧衡有些担心,想问问他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连他的微信号都没有,不由得苦笑一下。几天不见,形同陌路了吗,难得自己意外地想关心一下小辈。
一个只比他小七岁的小辈。
第4章清明与长梦
清明,廖昀回家了。
也不能算是家,就是小时候一家人生活过的老房子而已。
市中心,好地段,高层,采光很好,但是廖昀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凝滞一拍,直到钥匙在门锁中咔哒一声打开锁芯的时候,廖昀回过神来,都过去了不是吗?
清明,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
只是回来再看一眼,这么多年了,该忘记的早就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孩,除却一层血浓于水,没别的感情。他想象着自己从容走进去的样子,故地重游的样子应该是平静的,却不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父母离开的时候也是清明节,一个早晨,细雨霏霏,妈妈穿着睡衣,披着一件浅色的针织衫,站在阳台看风景,桌上还做好了早餐,很整齐,没有人动过。
毫无征兆,妈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从26楼的阳台纵身而下。
一时间世界静止了,等它再流动起来的时候,窗外的警笛与喧闹声沸反盈天。
廖昀吓傻了,不哭不闹,一动不动。
爸爸走过来抱了抱他说:别怕,妈妈生病了,我得去照顾她。
末了,一个背影和一句对不起,爸爸也跳了下去。
父母的丧事是姑姑操办的,没有花圈没有葬礼,一切从简,直到围观现场的街坊四邻逐渐将此事淡忘,流言蜚语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一方骨灰盒,没有灵魂的东西。
从小到大,廖昀从没去看过父母,他们的骨灰存在了哪里?他们有墓碑吗?廖昀都不知道。自那以后,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生活在姑姑家,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顺顺当当,懂事得吓人,性格也幽默风趣,仿佛父母亡故的那一幕没给他留下任何影响。
好在姑姑只当他是当时太小,不通人情。廖昀那个时候只是不敢哭,只要他一哭,就会有人来安慰他。别人来安慰他,就又提醒他一次父母跳楼的事实。
装的,一言一行都是装的,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崩溃,无所依托的时候,任谁都会害怕。
好在大学去了外地,他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以真实一点。想念父母的时候,就哭一哭。害怕的时候,就缩在墙角。
他在害怕什么呢?他不知道。
还会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呢?索性就都一次性发生吧,这样就不用再害怕。
廖昀蹲在当初的位置,当初他就是在那里眼见了一切。他不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也不敢问身边的大人,只擅长装傻。
关于原因,他已经猜了将近20年了。但一切都无从考证,留给他的只有一本妈妈的日记本。之前很厚的一沓被撕掉了,只剩一张有字迹的。
我这一生都没得到想要的,却做错决定。连累很多人,对不起。
她还不知道吧,她不会知道了。我要把对她的爱全都带走,完完整整,真好。
20年的猜测中,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想到,妈妈认为当时的日子不值得活,爸爸不能失去妈妈所以选择了死。那自己呢?没人留恋吗?他从来不怨恨父母,只觉得内疚自责,一定是自己不够好,自己糟透了,爸爸妈妈都不愿意留下来陪他。
最后一个晚上,廖昀在窗台站了一夜,没有困意,头痛欲裂,次日便返程。
人呢,又不能总是困在过去,渺远到需要靠想象加深印象。廖昀还得回到学校,完成学业,谋份工作,过好这段一眼就看穿的潦草人生。
回到出租屋,几天没合眼,仰面躺在床上,廖昀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屋里黑着灯,窗外路灯的光格外刺眼。
矫情个什么劲?这么多年也没少吃少喝,姑姑一家也没苛待自己。抓紧睡上一觉,旷课这么多天了,明天必须回去上课,一切如常。一切,本就如常不是吗。在宇和宙的维度上,光阴都不算什么,沧海曾不能以一瞬,更何况自己短短这一生。
然天不遂人意,睡觉从来都不是什么顺利的事情。一合眼,奇奇怪怪的梦,接二连三。
廖昀先是梦见一个花盆,陶红色的,他能嗅到泥土的味道,因为他就长在里面。
可眼前是黑的,因为他的眼睛淹没在泥土里。没错他长在花盆里,但他不是一棵花,而是一条鱼,头朝下,被种在花盆里。鱼头动弹不得,鱼尾奋力挣扎,左右扑腾,但是有点像棵摇曳的花。之后人们拿着碗筷围了上来,他变成美味的盘中餐。
一个梦结束,带着梦中绝望又荒唐的心绪醒来,又睡去,接着是又一个梦。
廖昀梦见自己被塞进一个密闭的立方体当中,同时被塞进来的,还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甲乙丙丁,他们面容模糊,声音嘈杂,人山人海。
仿佛如有神助,廖昀想要一把锤子,手里便有了一把锤子。他抓起身边的甲乙丙丁,力大无穷,想象着钉钉子的过程,把他们都钉进了墙壁里面。嘈杂声越来越小,空间越来越空旷,钉完最后一个钉子,四下鸦雀无声。廖昀抬眼四望,墙面上,赫然是一排排内嵌的脚掌,血从墙壁的边缘溢出来,将他淹死在这密闭的空间。
接着惊醒,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这么多次反反复复,接着睡是不可能了。
做梦做的心里很压抑,夜里一点多,廖昀决定出门走走,透透气。
萧衡心里想着,今天已经是廖昀没来上课的第三天,心之所至,晚上竟然也失眠了,心里异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