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昀心里记着记着,不知不觉就记了很多。
一套四十九杯酒,已经下去二十多杯。
廖昀去了洗手间。
萧衡一个人在座位上,环顾周围的一切,想起来,好像第一次见到廖昀也是在酒吧,那个时候是他一个人在喝酒。
廖昀一个人住,不住宿舍。
廖昀在学校习惯独来独往,但不怎么拒绝自己。
廖昀大醉之后哭过的脸,突然和他跟自己表白时的侧脸重叠。
宿醉的泪光和崖边的告白,还真,动人啊。
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关自己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想的不要想也别奢望,萧衡的好奇心却越来越重,不是出于窥探的心理,反倒是小心翼翼的求索。
也不是非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就怕有人不够认真,就怕自己好不容易掏出来的一片真心没人接着。
我也曾是少年,疯过狂过,发生过很多事情。现在没了那份心态。
当初毫不设防,一个眼神就能动心,也相信有人情深似海。现在习惯去试探别人,对感情充满防备。还有什么样的全心全意能让现在的自己相信是全心全意呢?
一恍神,过去挺长时间了,见廖昀还没出来,他手机也放在桌子上。毕竟喝了那么多酒,萧衡担心他醉倒在厕所,就进厕所找他去了。
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心想着可能错过了,廖昀也许是回去的时候跟他走了岔路,没撞见。
正要转身离开,萧衡跟廖昀撞了个满怀。
我草你吓死我了!!
萧衡真实地被吓到了,本来因为酒精而过速的心脏,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就差骤停了。虽然萧衡平时也不太在意言行举止,却还是第一次在知道对方是自己学生的情况下爆粗口。
我说,你这一个人在厕所鬼鬼祟祟瞎转悠,东张西望,也不上厕所,变态啊你。
廖昀带着调笑,不好玩意地反问。
说着一手揽上萧衡的肩膀,往外走去。
走到洗手台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洗手台的正面是几块镜子。
廖昀把一手揽着萧衡肩膀的动作换成两手搭在萧衡肩膀上,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萧衡认真道:
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你担心我?
萧衡与镜子里反射的廖昀的面孔对望,一时语塞。虽然事实就是那么回事儿,但此时此地应下来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谁想过什么。
谁心虚。
我喝酒喝撑了,随便逛逛,消化消化,怎么了?
廖昀靠他很近,耳侧有呼吸的热气和酒气。
镜子也没多远,在两人的呼气中,起了雾。
第7章抽烟,我可以
那雾蒙蒙的镜子衬得人也疲倦。
廖昀突然开始按摩萧衡的肩膀和颈部,手劲儿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很舒服。
廖昀这手按摩的功夫,还不错。
肩周炎颈椎病这一套家伙事儿,也是萧衡的老毛病了,平时没几个人注意到。
我不该去那么久,让你担心了。按了许久,廖昀忽然开口,其实早就上完了,是我忘了我们坐哪儿了,手机也没拿,转了一圈儿,这不又转了回来。
这次萧衡没反驳他。
刚刚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忽然觉得,没事儿就得找个地儿吓吓你。还是第一次听你吐脏字儿呢,真耐听。
你神经病啊。萧衡把廖昀的手从肩膀拿开,拉着他往外走去。
我不是神经病,我故意招你呢。
我觉得厕所是个不错的地儿,以后天天躲厕所吓你。
廖昀笑道。
靠,严肃点,你别太过分。
萧衡也笑了,也是,本来也拎得清自己半斤八两,不是什么为人师表的料,深更半夜和学生出来喝酒怎么了,吐几个脏字儿怎么了,又没想真把人家怎么着。
廖昀跟萧衡在一起的时间,是这辈子笑最多的时候。
明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老师,明明知道对方十分坦荡,没把自己的表白当回事儿,却越发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来。
关于山中的心绪,后来想想,其实廖昀也就是一时兴起。他知道自己不是gay,退一千万步讲,万一萧衡当下真的接受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自己到底想怎样,廖昀也还没想好,也没敢认真去想。反正是,先腻着呗,待在一起就够了。
爬完泰山,感觉泰安也没啥好玩的,他俩就近来了济南。
所以现在从酒吧出来,他俩正漫无目的地在济南的街头闲逛。
廖昀看了看时间,半夜十二点多,道:现在时间还早,不然我们四处走走?
不然去大明湖看看?继泰山以后,萧衡又提了个死亡的游客景点。
唉,老年人啊。
大明湖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翻修的。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去另外一家酒吧。
看,这才是年轻人。
最怕是春归了秣陵树,人老了偏在建康城。萧衡道,不去看看藕神祠吗,余光中也写过。
最怕是春归了秣陵树,人老了偏在建康城。
这是余光中的句子,廖昀听过,还很喜欢。
讲的是宋代的易安居士李清照,对于此人廖昀颇有感触,曾为她南渡以后的命运唏嘘不已。
设想着,如果当年金没有南侵,或者高宗再强势一点,命运会不会很不一样。
行吧,来都来了,就去看看,权当陪你去。
诶,别对游客景点这么大仇好不好,虽然是翻修的,一看就很假,但是就当个寻常遛弯的地方不好吗,换个思路,宽敞路平景色好。
好家伙,原来萧衡带他去的游客景点都是本着这样的心态,人家是去瞻仰,他权当找了个平坦的广场活动腿脚来了。
景点要是有感情,估计早都气死了。
可是,半夜的大明湖并不对外开放,萧衡失策了,于是两人决定沿着护城河走下去,走哪儿算哪儿。
廖昀想起自己平日里晚上也爱瞎走,不过那个时候是他一个人瞎逛,游魂一样,而现在,是两个人,顿时心生感慨。
你说地狱真的存在吗?不存在的话,人死了以后会去到哪里?
廖昀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脚下的地狱。
你怎么不关心天堂存在不存在?
萧衡的逆向思维很不错,但是廖昀没搭理他。
其实地狱跟人间也没什么区别,就像这眼前的长街。白日里你看它尽是火树银花软红香土,晚上人都散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人间是这样,到了地狱也这样,一个人是孤魂野鬼,两个人叫共赴黄泉。
廖昀有些惆怅。
你仔细看看前面,是不是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领着个小孩,从桥下向我们走过来了?
萧衡鬼气森森地说。
廖昀在正儿八经地惆怅,萧衡讲起了鬼故事。
廖昀笑着,我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子领的小鬼,要来拉你共赴黄泉呢。
我走之后,就剩你一人孤魂野鬼。
廖昀笑不出来,拍了拍手:这故事说的真美。
萧衡想了想,继续把这空开而来的故事圆下去:但他带不走我,你在这里,这里就是人间。地狱来的东西,妨碍不了人间。他只能像这虚空一样,从我们身边穿过。
廖昀鼓起掌来:萧老师,好文采。
那是你起了个好的开头,深夜故事会,子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