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了两声,他病重久矣,只说这几句话,便好似伤了元气一般,脸色煞白。
好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你利用太子淫威,威逼几位大师把头名给你,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拿的。
皇帝道:你有什么本事朕最清楚不过,休要再狡辩!
父皇不信,儿臣也别无他法,只求问心无愧。
皇帝道:朕不管你有没有愧,那株盛世芙蓉,即刻送去靖王府。
沈眠道:那是我的花,为何要送去靖王府?
皇帝被他掷地有声的反问给微微惊到,印象中,他这个儿子性情极温吞,即便被责骂也总是低眉顺眼,何曾这般锐利夺目?
他定了定神,一拍御案:沈承昕!你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沈眠道:不送,那花已经被我栽种下了,万不可能再动了。
那就挖出来,区区一株芙蓉花,太子要为此惹恼靖王吗?
沈眠道:父皇怕靖王,儿臣不怕。儿臣的东西,会牢牢抓在手心里,绝不会拱手让人。
他这一番话,分明暗藏玄机,皇帝在龙椅上怔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
沈眠又平静说道:那花,此时就在母后的万芳园里,儿臣挑了一处日照足的地方,才刚栽种下,父皇若要强行挖开,势必会伤了根须,这花娇贵,只怕送去靖王手里时,就是一株死花了。
言外之意,若要强行挖走,他就把那花毁了,总之决计不会白白送去靖王府。
皇帝没有在意他的不敬,反倒呐呐言道:你拿走那花,是为了献给你母后?
到这时,他才发觉他的太子身穿一袭沾着泥污的锦衫,大抵是从园子里被宫人们直接请来了这里。
他对于亡故的发妻旧情仍在,难免心软了下来。
沈眠道:我喜欢那花有灵性罢了。他嘴硬着不肯承认,别开了眼眸。
皇帝隐约间看到儿子眼角泛红,一时间亦感慨不已,先皇后离世后,他对这儿子便越发冷淡,只觉得他平庸,却忘了这孩子是先皇后十月怀胎,为他诞下的嫡长子。
他轻叹一声,道:罢了,你要留,就留下吧。只是你私自出宫之事,不能不罚。
沈眠知道,皇帝要平息朝臣的怒火,必须惩罚他,说到底,这事要给靖王一个交代。
儿臣甘愿领罚。
皇帝道:去鹿山西祠抄经吧,即刻动身。
沈眠眸中精光一闪而过,皇帝让他出宫抄经书,其实算作另一种保护。
他问:要去鹿山多久?
皇帝道:等风波平息之后再回来,不会很久。
沈眠道:父皇,有罚就应当有赏,儿臣好歹在丹青盛宴上拿了头名,赢了陆沉和您的新科状元,难道没有奖励?
皇帝闻言倒是笑了一下,苍老的嗓音都焕发了一些活力,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沈眠略一思索,道:儿臣想要父皇替儿臣照看那株花。
皇帝一愣,自从先皇后去了,他担心睹物思人,已经许久不曾去过那片园子。只是既然已经答应下,自然也反悔不得。
他道:好,朕知道了。
沈眠这才退下。
只要皇帝去万芳园,自然就会知道原主对先皇后的一片孝心,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主子明明没有做错,怎么还要去西祠抄经,皇室宗庙总共十三处,唯有鹿山祠最是偏远,几乎在上京的边界,主子何不再求求陛下,或许还有更改的余地?
沈眠道:父皇也知道孤没错,只是不这么做,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富贵撇撇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那劳什子的芙蓉花节凑热闹,又要白白受一场责罚。
憨货,孤刚出一场风头,此时离开,才更叫人探不清虚实,留在宫里,才难免避不开算计。
富贵这才转过弯来,忙道:还是主子英明!
要不是这憨货是个忠心的,原主被逼自尽后,他也随之去了,沈眠是决计不想带着他的。
稍作休整,皇帝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东宫之外,沈眠回头看了一眼宫门,不再留念,在富贵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天色已经昏暗,马车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沈眠刚踏上马车,便感觉到一道大力将他扯进怀里,顺便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动静来。
他用余光睨了一眼,果真是陆沉,今日在丹青宴上这人看他的眼神,沈眠已经猜到他是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轻易离开的。
别出声,我就放开你。
沈眠点了下头,那人缓缓松开了他。
沈眠道:世子爷好大的本事,皇宫大内在你眼中,也不过就是酒楼茶馆之流,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沉笑了一下,道:殿下莫生气,陆沉此来,是有要紧事告知殿下。
沈眠挑了下眉。
马车里烛火微晃,他素来傲慢的面庞染上烛光温暖的色调,仍是精致美好,更叫人想亲近。
陆沉凑得近些,低声道:陛下让你去鹿山西祠,并非只是想让你从此次事件中脱身,而是因为,夏秋交替之时,鹿山特有的莲心梨正是丰收的好时候。
沈眠道:莲心梨?
陆沉颔首:莲心梨可酿成佳酿,是无尘大师的心头好。
沈眠一惊。
无尘大师出家人也能喝酒的么?
陆沉勾起唇,道:无尘大师好饮酒,此事几乎无人知晓,陛下是其一,我是其二,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沈眠道:你的意思是,无尘大师也许会去鹿山?
陆沉道:不是也许,一年唯一的莲心梨丰收时节,他一定会去,你若是能博得他的好感,自然有许多好处。
沈眠不禁弯起唇,道:世子爷是无尘大师的座上宾,你替孤引见,不是更快?
陆沉摇头,这须得靠你自己,我带你去,他未必肯见,即便见了,也未必肯和你开口说一句话,他是真正的得道之人,与南山寺其他僧人不同,你这嘴巴素来伶俐,从来不肯吃亏,只是在他面前最好收敛一些,千万不要惹他不快。
沈眠颔首:原来如此。
他顿了顿,又笑道:多谢世子爷提点,孤感激不尽。
陆沉道:殿下若真的感激陆沉,就少惹些事,也少惹些人。
世子爷这话,孤却听不懂。
陆沉见他面露狡黠,白皙的面庞染上丝丝笑意,樱瓣微抿,勾得人心跳不止,自是心痒难耐,但也知道眼下身份悬殊,动他不得,只得暗自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