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庭芳眸光湛然,轻轻淡淡,却将底下的人看得脖子上汗都起来了。
本尊对自己人有多小气,想必各位城主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总有人不怕死。
狼王梗着脖子:可尊上是魔尊,魔尊是一界之首,哪有什么私可言!尊上所作所为受我魔界子民万众瞩目。你如此作为莫非果真不含私情吗?
底下一众死寂。
却看得出有人赞同狼王,脸上不服。
有人不服是当然的。
魔界要的就是不服。好战是魔族天性。
狼王本身不是魔,他算妖。但当年妖四处零乱,入了人界便叫人,进了魔界便是魔。哪里有那么多好区分的。不然容庭芳这条龙,哪能将宝座坐得如此稳当。
所有人都觉得狼王脑袋怕是不保,却是容庭芳定定看了他片刻,拂袖一哂。他朝狼王走过去,每走一步,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所有人的心上。脚步虽轻,却重如巨石,砸地其他人都没敢抬头。
本尊入魔界前,群魔乱舞,四下纷争,乌烟瘴气,魔气四溢,叫人轻慢。
而今十二城各居一方,魔将各领一兵,大洲惧怕我魔界,蓬莱视我族为大敌。容庭芳道,虽小战时起,多的是歌舞升平。本尊可曾错待过你们?
并不曾。
过往千年,虽渭水将魔界困在此地,本尊可曾叫蓬莱好过?
并不曾。
就算是容庭芳看余秋远再顺眼,于魔界大事上,两人兵戎相见从未留情。私是私,公是公,私下哪怕容庭芳会在海上和余秋远看一晚上的星星,听他弹一整晚的琴。第二天太阳升起,他还是魔尊,余秋远也还是蓬莱至尊。
你质疑,可以。本尊不和你计较。说话间,容庭芳已走到狼王面前。狼王抿着嘴,毫不示弱。容庭芳搭上他的肩,轻声说,不服,大可以打败本尊。
你赢了,今日能有资格说话的便是你。
能者居之。
魔界的人,从来不怕尊主易位。
狼王心头一动,猛然转头,容庭芳勾唇一笑,眼里是天生的霸意。他从前,堕魔时,身上魔性便肆意流转。如今换回天龙之身,张狂之意却更盛。狼王不自觉便想到很久之前流传下来的一句古话。
云梦生妖,化骨为魔,潜龙出海,天地不沾。
是为天魔劫。
这是狼王还当妖时妖那边说的,但因为龙本身也不在妖界,一直被压在大洲不见天日,时间一久,七零八落地就被妖族忘了个精光。今日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大概是因为突然想到容庭芳是龙的缘故。狼王打了个寒战,没有说话。
容庭芳并不是靠收买人心当上的魔尊。
他是靠实力。
足以碾杀魔界的实力。
狼王就是容庭芳当年手下败将,其中之一。听话的,便成了城主。不听话的,熔心湖还有很大一个地方,再多关一些绰绰有余。
道理不错,他当然想站在这里,然而他打不过。
狼王低下头去,敛下眼中微光。
魔界上下,自当奉尊上为王。
三则容庭芳顿了顿,语气便冷淡下来,倘若一息之内,叫本尊再见着你们无所事事,全部碍在本尊眼前。本尊的龙骨鞭
已许久未动了。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
一众已作鸟散。
只留下了郝连凤和厉姜。
郝连凤目光微动。他从前也是见过容庭芳的,但那个时候的容庭芳和现在的模样不同。那时容庭芳更像一个魔,现在的容庭芳却更像一个王。若容庭芳刚才不说这些话,郝连凤就算毁了神木弓,也会把余秋远抢回蓬莱。
容庭芳似有所觉,往郝连凤那里瞧了一眼:小凤凰与本尊所求一致,看不过这天意,争个公道罢了。只要不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你做什么,本尊都不拦你。这个魔界,也任由你来去。再者
他慢悠悠说:蓬莱算是你真人的娘家,亦算你故居。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故人,大可随意去。本尊要往蓬莱时,还得劳烦你带路。
厉姜,替本尊盯着点下面的人。
厉姜道:是。说罢看了郝连凤一眼。
离去时,露齿一笑冲他做了个口型。小凤凰。
郝连凤:你的蝴蝶也不大。
他亦露齿一笑。萧公子。
厉姜瞬间沉下了脸。哼了一声走了。
容庭芳教训完该教训的,提点完该提点的,便回到大殿之内。床塌上躺了一个人,脸朝里侧对着他。容庭芳坐在一侧,伸手将被角提了一提:你都听见了?
余秋远转过身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
容庭芳装糊涂:你说哪一句?
是本尊不该教训手下,还是不该提点小凤凰?怎么,你心疼他?
是你把他带到这里,为何要问我?
容庭芳道:是他自己要和我走,又不是我逼他的。我早说过了,这只小凤凰心高气傲,凭你蓬莱那么点师门情分是留不住他的。
我蓬莱那点情分?余秋远坐起来,两人便挨得很近了。我蓬莱那点情分如果留不住他,那能留住魔尊大人吗?
容庭芳不躲不闪,反而凑更近一些:你说呢?
气息交缠在一处,叫余秋远有些恍惚。这些时日里他最亲近最熟悉的便是眼前这个人他本以为终将失去的人。从绝望边缘翻身回来,一下变得亲密无间,叫人觉得像在做梦。一千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做这个梦。虽然现实过于单调旖旎了一些。
余秋远定定神: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为何要同手下这么说。说魔界要同蓬莱交好,说要让他在魔界正大光明来,堂堂正正去。
怎么,你不是想回蓬莱的么?容庭芳道,我请你和你的小凤凰来去自由,岂非正合你心意。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你锁在这里,日日夜夜都
别说了。余秋远听不下去,面色都开始红了起来。
他也是不懂了,容庭芳本来不是很生气的么?为什么忽然之间不气了。余秋远心里在揣测,难道说容庭芳从一开始就对沙那陀心中有意,如今知道沙那陀即他,便敞开心扉。
自容庭芳负气而去,余秋远一直陷在自我怀疑当中。他当然不知道郝连凤曾经取过凤珠中天凤的记忆,并且叫容庭芳全部看了。而今的容庭芳,虽然自己不记得过往,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余秋远。
偏容庭芳见余秋远面露窘色,反而兴致大盛,言语间愈发轻狂:你不喜欢吗?我觉得这样很好,你关在这里,就只能见我,只和我在一起,没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免得你成天想着怎么骗我,再浪费个千八百年
是啊。一千年的岁月,就这样蹉跎过来了
等等。
窘迫中的余秋远突然之间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