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之后,菲利普说道:你确定那个人是小罗宾先生?
那个被罗彬庄园封锁了消息的小罗宾?
佣人点头,明显也十分纳闷:就是他,我还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小罗宾先生深夜带着这些东西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菲利普缓缓地直起身,沉思片刻,笃定地说道:他已经对他的父亲绝望了。
费兹捷勒将所有的证据逐一整理,加上自己前段时间已经搜集来的一些证据,请了律师团制定方案,三个月后,在法庭上见到了罗宾。
林轻扬随着路易走进去,坐在法庭上方的观众台阶上,低头看着这座法庭,庄严而肃穆,压着白色假发的法官坐在最前面的位置,用手里小小的金勺子敲了敲右手前的黄金天平。金红的旗帜从左往右悬挂,拉开长长的复杂的流苏。
似乎有海螺号声吹响,罗宾站在那一头,菲利普站在这一头,过了好多年的对手又在这个时候站在对立面上,只不过,这一次两边的地位已经不再是原本相等的情况。
证据逐一上呈,检查团一遍一遍地梳理证据,整理成最后能进行判决的证据链。
这场战斗打了整整一年,最终法官敲响天平顶端,天平的一端下沉,代表已经有了最终方案。
罗宾,无期徒刑。
在场所有人都在此刻站起,肃穆地向宣布判决的法官行注目礼,费兹捷勒的律师团从另一天走出来,向他们的雇主致意,不负众望。观众们也向他们鞠躬,表示对他们一年来辛勤劳动的感谢和肯定。
而罗宾就站在对面那侧的台子上,侧着脸看着法官与他头顶猎猎的金红旗帜,钟声敲响,如水波往外扩散。
他一手建立的大工厂主联盟随着主席的倒下而四分五裂,最后留下来的势力究竟会被小罗宾先生继承一部分,还是分割成零碎的块状分到罗宾家族的旁支手中,已经不得而知了。
林轻扬跟着路易走出法庭,离开之前,他回头去看那个还站在台上的人。
有执法人员要来将他带走,这时似乎是命运线的终结,这场判决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了罗宾手中拉出的线,也剪断了林轻扬身上来自过去的束缚。
罗宾只有嘴唇翕动,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转头而去,隐没在黑暗的法庭长廊中。
林轻扬也毫无留恋地回过头,走出法庭大门的一瞬间,明亮的天光如丝,似洪,从他的发顶缓缓拉过,雪白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他伸出手指的时候,还以为有只鸽子落在他指尖上。
光将法庭最前面的台阶照耀得晃眼,他往下走一步,回头问道:菲利普呢?
他处理一点最后的事情去了。
路易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一同缓缓地往下走去,小孩子的欢笑与人群的喧闹都在这时化为朦胧的背景音,同为法庭观众的人们从他们身边匆匆路过,成为眼角余光里一点不起眼的剪影。
林轻扬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我总感觉心里不安但现在解决了,又觉得空荡荡的。
空?
路易笑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日光高悬,管家睁着灰绿色眼瞳,似无意似调笑地说道:少爷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轻扬:
你最好别让他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然明天不是你辞职就是他失踪。
他瞬间面无表情:我要回学校了,你最好别跟过来。
这一年的时间里,林轻扬参加了路易的毕业典礼,从学院最高的地方看到最广阔的地方,参加了帝理工的毕业晚会,路易没有节目,坐在下面和他一起静静地观看;最后所有人蜂拥到大礼堂的天台上,扯着嗓子唱学院的院歌,差点没挤得从上头掉下来。
还没毕业的学弟学妹们提着长长的杆子,在所有毕业生离开学校之前,杆子上点着的那盏煤油灯一直都亮着,为离开的人们点亮回去的路。
学院永远流淌的环状河仍然在夜色下起伏,路易终于放弃了非常容易翻船的皮划艇,而是选择了一艘晃晃悠悠的木质小船,载着林轻扬从水路离开,像学校大门的方向缓慢划去。
他们在船上接了个吻,林轻扬还十分感慨地说,等他从学校毕业的时候,估计和路易是一个心情的了。
然后,路易道:可惜我现在还不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林轻扬一惊:你不是毕业了吗?
他的管家十分委婉地回答:我的导师希望我完成更高一层的学业
话还没说完,林轻扬愤怒地一踩小木船,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有的感慨和惆怅全部喂给了这条河,然而脚下一个没收力,重心一歪,号称史上最不容易翻船的小木船也翻了。
咚。
于是又掉进了水里。
唉
他往前走了几步,跳下最后几级台阶,呼啦啦惊飞一群鸽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没有动静,有些疑惑地回头,看见路易还站在原地,温柔地注视着他。
小少爷一顿,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不走?
路易露出无辜的神情:少爷这不是希望我不一起去帝理工?
林轻扬一时凝噎,被他的管家揽住腰,往停着的黑车方向走去,路易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我们得动作快一点,毕竟还要绕一个大圈从另一条路走。
他们乘着车离开,路过无数熙攘的人群,在接近火车站的时候,林轻扬又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
是风的呢喃,曾经告诉他路易就在那辆火车上,以至他可以快速地跑过去,和威弗列德先生在火车厢里见面;而现在风在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他有个朋友需要他前来告别。
林轻扬敲了敲司机的座椅:在前面的车站入口停车。
路易问道:少爷?怎么?
有人要离开了。他侧过耳朵听,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不紧不慢的心跳。
于是他也不紧不慢地下了车往前走去,路过那座售票窗口,里面好看的售票员小姐正捧着她的茶杯,往单子上签着什么;那些仅有一辆摩托车就敢跑出来拉客赚钱的本地导游叼着烟。
林轻扬穿过叽里呱啦的口音笼罩成的网,从车站的一层往下望去,看见一个格格不入的黑衣兜帽的人影站在站台上,沉默地等着火车进站。
他跑下去,犹豫片刻,拉下对方的兜帽,露出扎着小皮筋的头发来。
果然是小罗宾先生。
对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被拉下兜帽的时候还十分茫然,原地怔住足有五秒,才转过头来,看见睁着蔚蓝色眼睛的小费兹捷勒少爷。
林轻扬近乎叹息地说道:果然是你,我没听错。
唔,小罗宾的语调比前些时候见面要平和的多,他把手插在兜里,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情吗?
林轻扬直白地问他:今天你的父亲最终庭审你怎么没来?
我都要走了,为什么要去。去看他那个狼狈的模样吗?从来没有在争斗中真正胜利的失败者,也不希望我会看见。他说道。
你要去哪里?
罗宾家族的大本营就在罗萨堡,势力的辐射范围也不过周围一圈,他如果离开了罗萨堡,这不就意味着他要放弃继承大罗宾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了吗!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整理自己身上的外套,将黑色的包背在另一边的肩上。
包里空荡荡的,完全可以想象出里面没有塞多少东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