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光随口说:厚些吧。
沈倾墨便又荡了些浆液在帘盘上,左右晃动使帘上的浆液平衡荡漾开来。他看了看确认上下厚薄一致,继而将没有泌出的水汁荡出,沉淀下一层浅浅的浆膜。沈倾墨虽然只听李流光讲过一次流程,又是第一次做,动作却完全看不出生疏,似十分得心应手。浆膜成型后,他依着李流光的话,将其轻轻端至纸板揭下。如此便造纸成功。
这就是纸?
众人的目光俱都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张带着湿意的纸。李流光嗯了声,说:现在还湿着,晒干便能用了。听到他确认毗迦陆不顾老迈,接过沈倾墨手中的帘盘说:第二张纸我来!
李流光看着毗迦陆蹲在坑边,心中想着下次便制个木桶,比挖坑简单多了。
别看毗迦陆年纪大了,动作竟是一点不比沈倾墨差。他小心翼翼地抄起帘盘,揭下上面的纸,铺展到另一块纸板上。烈日高照,单薄的纸很快便晒干。毗迦陆高高举起手中的纸,众人或激动或欣喜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仿佛透过那薄薄一层莹白色的纸,看到了仆骨部落的未来。
接下来的一天,李流光便看着部落中人一个个排队,每人亲手制了一张纸。便是腿疼修养的巴库,也坚持着排队造纸。这些纸被平平的铺展在众人的毡帐前,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说话也不敢大声,仿佛动静大一些便能将纸吹跑一样。
李流光本打算偷懒,却被沈倾墨拉着亲自抄了一张纸。到了晚上,他将晾好的纸裁成前世a4纸大小,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沈倾墨笑看着他的行为,等李流光裁的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边,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大大写下自个的名字,然后道:从今开始,我教你练字,便从我的名字开始。
李流光:
第45章不懂
被沈倾墨抓着手,像小孩一样学写字,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
李流光有些不适地挺了挺背,身后的触感温暖,是沈倾墨的胸膛。许是靠的太近的缘故,他似乎都能感觉到沈倾墨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连带着他的胸腔仿佛也响起了共鸣。这种感觉有些古怪,李流光眉头微蹙地想,克制着转身的念头。然下一刻,沈倾墨已低声道:集中注意力!
李流光:
不过是一时分神,笔下的墨字明显写歪。李流光有些窘然地看向沈倾墨。沈倾墨微垂着头,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在面前的纸上,上面写满了沈倾墨三字。
还得继续练!沈倾墨提笔将看着不满意的地方全圈出来,化身严师,轻描淡写道:今天的任务写满五张。
这可和李流光之前描红不同。彼时一张纸只写一个大字,夫子布置的一百张任务不过是一会的功夫。现在一张纸写的密密麻麻,还要写满五张,李流光瞬间有种从easy模式进入hard模式的感觉。
大抵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沈倾墨下意识勾起嘴角,笑意如点点星光在眼中闪烁。李流光憋着一口气,要在小屁孩沈倾墨面前扞卫尊严,真的认真写满了五张沈倾墨。写到后面他虽有种快要不认识这三个字的感觉,但必须承认比之开头写的确实进步了很多。当然这三字留给李流光的印象也足够深刻,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
写完后他放下笔转着手腕,沈倾墨没有先检查学生的成果,而是拉过李流光的手,将一方热帕子敷在他的手腕上,隔着帕子揉了起来。李流光愣了愣,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泛起,但他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得盯着沈倾墨的动作,随口问:明天毗迦陆要带人去云中城,五郎一起去吗?
李流光自个肯定是要去的,他实在吃腻了顿顿烤肉、炖肉,想着去云中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时鲜的蔬菜。再者虽然安公承诺一旦有回鹘同大唐交战的消息便快马送来仆骨,但一连几日没有动静,李流光便有些忍不住了,打算亲自走一趟。
听了他的话,沈倾墨点点头,表示同去的同时不忘说:顺带将这几天攒的皮子都带去一起卖了,七郎你想要什么?
李流光的注意力被转移,想了想说:买些香料吧。
他说的香料是指后世的调味品,仆骨部落这些都稀缺,每日吃饭都十分寡淡。沈倾墨想着李流光吃饭时苦着脸的样子,笑着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毗迦陆便派人来喊李流光早些上路。昨晚临睡前,部落的人已将晾好的纸全部收起,一部分留着供族内的子弟用,一部分带去云中城,换取笔墨砚等一些其他的物品。
因着是第一次贩纸,毗迦陆十分慎重,要亲自跟着去。除他之外,乌勒带着几名族人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放纸的马车。看到李流光同沈倾墨过来,众人热情地点点头。尤其是乌勒看向沈倾墨,更是少了几分防备的敌意,多了份亲近。
此时已入八月,正是草原最美的时候。放眼望去只觉碧波荡漾,轻风吹拂众人都惬意不已。毗迦陆不肯坐马车,而是独自骑着一匹马。这匹马看着比毗迦陆还要老,虽是瘦骨嶙峋,却走的极稳。草原没什么路,看久了哪里都一样。人走习惯了虽然也能记得路,但却比不上老马识途。
毗迦陆跟李流光感慨,这匹马驮着我去往了无数次云中城,这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我老了,它也老了,以后就走不动了。
怎么会!李流光正要说什么,后面跟车的族人突然大喊起来。众人下意识看过去,便看到他指着前面的草丛一脸惊喜。随着他的指点,一只纯白的狐狸探出头,警惕又好奇地看着一行人。
纯白的狐皮在云中城能卖不少钱,乌勒下意识便要拉弓。然沈倾墨比他更快。众人只听得嗖一声,灰色的箭矢射出,从白狐的左耳扎入。一名族人打马过去俯身拎起白狐,看清白狐受伤的部位后,远远冲着沈倾墨比了个大拇指。越是完整、没有伤痕的狐皮越值钱,而沈倾墨从耳朵射入,却是保证了狐皮上没有一丝伤痕。
便是乌勒知道后也吃惊地看向沈倾墨。他自诩箭法高超,不过一次便看出同沈倾墨的差距。沈倾墨神色如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喜的。他从族人手中接过白狐,对李流光说:这张皮子不卖,给你留着冬天用。
李流光接受了他的好意,笑着嗯了声,又道:若是用不上最好。潜含义却是盼着不要在草原停留太久,能早些回到大唐。
沈倾墨神色不变,只眼神微暗,轻声道:希望如此。
一行人赶到云中城已是傍晚。这是李流光第一次见到云中城。夕阳西下,天边泛着血色的光晕,远远看去云中城似被裹了一层血色,如一头蛰伏的巨大怪兽盘踞在草原中央。
靠的近了,李流光才发现云中城哪似被裹了一层血色,根本城墙本身便是铁红色的。从下往上看,城墙越靠近顶端的颜色越接近原色土黄色,而越靠近下面颜色越暗,便似血迹渗入墙中一般。这个念头闪过,李流光蓦地一凛。再看沈倾墨,似也正对着云中城出神。
毗迦陆打马靠近,指着暗色的城墙低声道:这堵墙便是安北军守护草原的证明,是历代安北都护守护草原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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