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太宰治终于舍得从书桌前站起来,所以我们要去找证据。
他挑起挂咋玄关处的风衣外套:走吧,修治君。他说,我们去看悲剧。
寻访的第一处是位于深巷的民居。很难想象东京还有这么宁静的地方,明明是在港区,却还有占地面积颇大却不清楚主神的荒废神社,津岛修治远远看着,只记得其中有一口古井,年代久远,石壁缝里尽是青苔。
藤原夫人的母家就在神社旁的巷子里。
这位藤原夫人是藤原清水警官曾经的妻子,加上曾经,是因为她丈夫孩子已死,现已恢复独身,同年迈的父母居住在一起,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老房门口前悬挂今岁二字,是她原本的姓氏。
太宰夸张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雕刻今岁的木门牌平视,他盯着看半天,眼底几乎出花来:真是雅致的姓。他问津岛修治,有没有觉得自己在看昭和时代的鬼怪小说?
津岛修治其实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他本能不希望自己跟太宰治一样,而且,一旦你的监护人是个不靠谱的,孩子总会受到反方面的影响,变得不动声色起来,人的互补天性大概就如此。
于是他踮起脚尖,按下门铃。
[哎,怎么说,我小时候是这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吗?好像跟阿宏在一起时,我总是说话多得那个,也不知道他是懒得说话还是沉默寡言,现在想想,说不定是因为我把能说的都说了,能嘲讽的都嘲讽了,他才会一言不发吧。]
[真好啊。]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修治君跟我一点儿都不一样。]
门铃按一下响三声,没等待太久,房屋的门就打开了,一位很优美的女性走出来。
优美似乎不应该用来形容人,但她确实又配得上这两字,脸很白,是不太健康的,有点憔悴得白,但头发与眼睛又都很亮,她上半身装了件朴实无华的白衬衫,下半身则是一条有点窄的黑裤子,身上披了条丝巾,那是唯一不同于黑白二色的装饰品。
就连她的嘴唇,都好像是粉白的。
我是今岁止。她虚弱得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第109章
今岁夫人是位相当美丽的女性。
她的美丽跟未婚的女青年、新婚的少妇、以及具有成熟风韵的妇人都不同,太宰治看她,只觉得自己在欣赏一幅泼墨山水画,每一根发丝都历历在目,又好像模糊成一团,她身上蒙了层浓厚的雾霭,让她显得越发神秘。
这让他回想起久远之前的记忆,穿白裙的黑发女人,以及悬挂在她嘴角永远静谧的微笑,脑海里拼凑出一幅幅画面,是在看书的寂小姐、微笑的寂小姐、弹琴的寂小姐,以及从她唇舌中吐露的,永远含着诅咒的话。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修治。她的眼神近乎于怜悯,如果让津岛首相,也就是他的父亲来形容,那是神明、是圣母才会有的眼神,寂小姐的身上有种非人的神性,而他因此而着迷,你有人类的情感吗?她轻抚太宰治的脸颊,你跟我一样,生来就没有那种东西,所以不知如何教养孩子,不知如何寻找幸福,不知怎样成为人。
你不是人类啊,修治。
太宰治脸上依旧带着轻浮的笑,像是井原西鹤小说中的轻浮男子一样,仿佛不曾被过去的幻影所纠缠,倒是身边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颤音。
[他在想什么?]他想,[总归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如果用漫画似的语言来描述,有一瞬间,他的人、他的身躯像是被黑气湮没了。]
侦探?今岁夫人用素白的手掩住微张的口鼻,似有些惊讶。
没错。太宰治略显苦恼地说,当然不是福尔摩斯小说中的大侦探啦,真要说的话,这年头能让我探案的不过只有些婚姻中的小事。私家侦探,这职业在日本确实是很流行的,无论是婚姻中的男性还是女性,都有捉奸的需求,为了离婚索赔,又需要包含照片内的大量证据,此外,子女结婚前的亲属调查、职场上抓同僚的把柄,私人侦探就做些让人心照不宣的腌臜工作。
哎呀。今岁夫人只发出无意义的感叹词,她睁大眼睛,小鹿的眼睛都没有她来得水润纯净,但是她做作地踟蹰着,清水先生已经走了。
太宰治说:不不不,并非如此。他将手放在露出一截的脖颈上摩挲两下,部分手掌偶尔压在嘴唇边缘,动作中充满了男女之间特有的暗示性,我虽是个不成器的私家侦探,偶尔也会接到小说似的像样委托。他说,虽然藤原先生已经逝世两年,却还是有人试图破解当年的密室谋杀案。他苦恼地说,以我的资质想要越过警探破解古早的案件,应该不是可能的,不够对方却开出了高额佣金,不得不尽力尝试一下。他双手合十,摆在额头前三厘米处,又把头低下来,真是副十足的拜托模样,却偏带有少年人的调皮,拜托您了,请告诉我当年发生什么了吧。
今岁夫人踟蹰说:说是这么说,但当年警探已经来过两次,却毫无进展,更何况
阿止!阿止!阿止!屋内传来三两声粗暴的呼喊,今岁夫人惶惑地一回头,提高声音回道,是推销员,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头加快语速说:我父亲在家,他语气不是很好,也不大喜欢清水先生,如果有需求的话请三天后再回来,那时只有我一人在家里。说着就关上栅栏们匆匆进去了。
嗯太宰治拖长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光,挺有意思的。他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卡塔卡塔卡塔卡塔墙上挂了一面钟,指针一个劲地向前走,只有在极静的情况下才能听到指针向前走的声音。
津岛修治正在看书,书从太宰桌上抽来的,叫《完全自杀手册》,他一边看一边想[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写这本书,他是一一求证过这些死亡方法吗?还是仅从科学角度推断?]
[谁会写这种书出来,又到底是谁在看。]他的个性目前不大鲜明,大多时候只是在安静观察,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无论是在他面前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悲剧,津岛修治也能冷眼看着接受吧。
沙沙沙
沙沙沙
太宰在奋笔疾书,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大概写了大半个小时吧,他终于把笔放下了,拖长了声音打扰津岛修治:我说,修治君啊
津岛修治抬头,用无机制的眼神看他一眼,眼神空洞,又很澄澈。
要来玩推理游戏吗?他说。
哎。津岛修治一脸嫌弃,那是焉岛先生你的工作吧,把大人的工作扔给小孩子,你是在压榨童工吗?
压榨童工什么的,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修治君。太宰治却毫不脸红地对小孩子撒起娇来,是在撒娇吧,他的神态就是那么说的,只是头脑风暴啊头脑风暴。
不要。津岛修治说,太麻烦了。说着又把书慢悠悠翻过一页。
哎太宰治又把声音拖长了,他喜欢这么说话,无论是跟小孩子还是跟女孩子对话时都经常这样,是没什么动力吗?那就添个彩头好了。
此话一出,终于把小孩儿从书本的世界中拽出来了,他嘴角向下撇问:什么彩头。
我想想,有了。太宰治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心,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什么都可以,不过只有一个。
那好吧。他不情愿地放下《完全自杀手册》,那位今岁夫人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