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是个大方的首领,是的,他就是羊的首领,其他孩子是这么推崇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视保护人为天职,却从来不把所有人圈禁在自己的范围内,若有大人知道他的管理方法一定会摇摇头说:你太宽容了。
但没有大人说这句话,所以中原中也意识不到。
他在读书,书是回来路上买的,东京站内有书店,书面向旅客售卖,他就路过开放式书店,多回头看了一眼,就瞥见了黑泽明三个大字。
鬼使神差买了那本书,甚至不知道内容,是黑泽明的作品观还是他的传奇一生?还是他的回忆录?买了就买了。
最近两天他一直在研读这本书,好在内容不是很烂。
中也!中也!又听见同伴的大呼小叫声了,之前还很远,现在却很近,中原中也猜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比如有人跟他们抢地盘,他们偷盗时被黑手党人发现收拾了之类。
后者出现了几次,他不是很想管,却碍于情面不得不管,黑手党不接受挑衅,被发现偷了他们的东西,结果无非是胸前开三枪扔进横滨海里。他不会眼睁睁见着羊的人沉海,就要帮。
什么事?他从房顶上跳下来。
香卉失踪了。
平太也失踪了。
他们俩?中原中也说,是不是喝多倒在垃圾桶里了。
这事情有前科,香卉十四岁,属于互助组织里年纪最大一批,她头发是橘色的,脸还算可爱,却偏喜欢暴露的成人打扮,中也见她画厚重的紫色眼影,穿渔网袜香卉攒下来的钱多用于买它们,偏偏横滨贫民窟里流通的货不好,以至于她穿上后廉价感更盛。
平太喜欢香卉,是真心喜欢的那种,但他们俩的关系不是中原中也能理解的,他听说香卉为了钱做雏妓,后来也自己看到过,平太好像不在乎,还是会保护香卉,让她在酒场上不受骚扰,有余钱会给她买粉红色的串珠手链,还会去换才烘烤出炉的纸杯蛋糕给她。
香卉说自己喜欢吃甜的。
但她一次都没有收过纸杯蛋糕。
香卉说粉红色串珠手链太土,却也收下了,她从来没戴过,其他人不知道她把串珠手链收哪里,有些人说她扔掉了,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却也不想太过探究。
不是的。来的人急切得说,有人看见她从酒局里出来了,就是前天晚上。
然后?中原中也说,前天晚上出来的,昨天今天去哪里了。
不知道。
她从酒局里出来,平太跟往常一样站在酒吧的后门口等她,酒保说他们是互相搀扶着回来的,回来着回来着就不见了。
不见了。中原中也重复一遍说,也许去做别的事了。
从刚才开始一直很急切的孩子忽然爆发了:不,绝对不可能!他说,最近这一带失踪事件频发,我们说好每天要互相联系一次,他们不可能与所有人不联系,更何况
等等。中原中也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做失踪事件频发?我怎么会听说过?吉次郎一愣,连蓬勃的怒意与焦虑都跟着一起凝固了,他嘴巴开合好几次,还是决定由自己来说这件事:从半个月前开始,贫民窟里就失踪了很多人。他苦涩地说,都是20岁以下的,一开始四五岁的孩子居多,后来年纪大的孩子也开始不见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中原中也机械性重复。我们觉得,没有人敢拐卖羊的人。吉次郎诺诺说,其他人的失踪跟我们关系不大。
中原中也的后槽牙卡在一起,咯吱咯吱作响,却没有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很容易明白了吉次郎的意思,他们自恃组织武力够格,不会有他人进犯,便干脆把消息向中原中也封闭了,免得他上街溜达时听见他人悲愿,连带着被说动多保护几个人。
其实中原中也不会,他固然是羊的良心,却没有博爱至此,相反他的暴力性在黑手党组织也出类拔萃,如果他知道失踪的情报,就会把羊的人聚集在一起,看护他们的安全,而不是盲目扩大自己的保护圈。
他也没叹气,只是把双手插进兜里:失踪地点在哪里?他问吉次郎。
我、我带你去。
侦探会接小案件吗?津岛修治问,他们已经到横滨了,站在一条横跨南北的大路上。
偶尔。太宰治说。
他们面前是康庄大道,左侧是铁丝网与灰扑扑的矮楼,右边是天空树与电视塔,津岛修治第一次来横滨,却不妨碍他联想到东西柏林,于是他问太宰治:会有人挖一条地道,连通城市的两端吗?
事实上。太宰治说,这里不禁止通行。
连身份证明都不需要出示吗?
连身份证明都不需要出示。太宰治伸手指向灯柱说,但右边的城市有监控,有军警,物价不低,跑进商店后如果偷了东西就要被通缉。更重要的是,野狗在垃圾堆里呆久了,就不想从巷子里出来。
人在龟壳里缩久了,也会变成胆小鬼。
三天前
夜。
平太抓着香卉在街上飞奔。
他是贫民窟常见的少年,小平头,身上有刀疤,可能有枪孔,但他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
平太的身材很单薄,一个人但凡从小挣扎在垃圾堆里与野狗抢食,都会跟他一样,好在他的个子很高,穿上有垫肩的外套后甚至有些魁梧,香卉帮他找了布料,一层一层缠在腰上,以充实空荡荡的外套,现在他看上去再也不像是瘦弱的稻草人,而像黑手党人的预备役。
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也是那样,加入一个黑手党帮派,尽可能地向上爬,起码不要死得太早,如果他死得早了,不法收入的唯一受益者就是香卉。
你发什么疯。香卉也听见他说话了,作为回报点了根烟,并且把烟圈全吐到平太脸上,少女其实不太会抽烟,她只是把烟草藏在裙子里下,在必要场合做出老练的姿态,为了吐出烟圈,她咳嗽了很久,以至于平太不得不拍她的后背,给人顺气。
自己挣的钱自己花,我不欠你人情。她说,你的钱养你自己,我的钱养我,不是很好吗?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谈好了,下个月就到这家店做女招待,他们就喜欢我这种年纪轻的,到时候也能从羊里退出去,你找个工作,我们都出去了,刚刚好。
你要退出羊?平太惊讶极了。
要不然?她没好气地说,我16岁了,放日本其他城市都能结婚。其实她才14,最多15,香卉对外一贯宣称自己16,她渴望自己成为年就最大的一个。
她骄傲地宣布:老是让个一点点大的小孩儿保护,丢不丢人,成年人了,就算不能肩负起责任也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她比了个高度说,中也的身高比我还矮,他就是个小孩儿。
那群人有脸,我没有。
她其实与中原中也交集不多,但前几次羊跟其他组织抢地盘,她也受到了切实的好处,甚至在酒吧里工作,别人都会因她的归属而尊重两分,从这角度看,香卉无疑很感谢中原中也,不过她是大姐头性子,也讨厌一直被人罩在羽翼下。
她给中原中也送过几本书,还有点新鲜的牛奶,没说超过五句话,以上就是他们的全部交集。
从此方面看,她很看不起羊里面年纪一把大的其他成员。
平太没说话,其实他希望香卉一直呆在羊里头,中原中也年纪小是小,异能很强大,而且他重义气,再过几年就能在贫民窟威震一方了,倘若香卉一直在组织里,肯定能受到庇护,但他知道对方的性格,更知道她不会答应。
就这样吧。香卉说,我要去工作了。
我、平太出声叫住她,我被雇用在酒吧门口看门。他很局促,是侧门。
行。香卉说,结束后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