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不知道。
他又想到那句别发疯了,与在明晰自己黑暗本性时,太宰治所流露出来的冷漠不近人情的贬斥眼神,再加上刚才仿佛万事万物掌握在他手中的漫不经心。
[他是山峰、是牢笼、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是惩戒恶行的神佛。]
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津岛修治想呕吐。
织田听出那孩子声音里有东西,有愤懑、不解、渴求、希冀,于是织田作之助忽然想到了笔友D先生的信,沉默的不善表达的家长与年轻的天赋异禀的孩子。
哒哒哒皮鞋跟踩在水泥地上。
咚咚咚运动鞋底只发出了一点儿声响。
他从阴影走向光明,而太宰治从光明走向阴影中。
两人,错身而过。
[他看我,同神明审视凡人。]
[收养我,又何尝不是心血来潮想欣赏一出人间悲喜剧?]
第129章
轰动一时的儿童失踪案侦破,与其恢宏浩大恨不得渲染起八成东京人惶惑的开端不同,收尾工作可称悄无声息,并非相关人员虎头蛇尾草草结案,军警的机密部队也出动了,就为了掩盖案件中冒头的非自然信息。
异能者的事有异能者的处理方法,任何国家的政府高层都达成共识。
军警收尾跟你来找我喝咖啡有什么联系?森鸥外刚从手术台下来就看见了太宰治,他横躺在沙发上,右手持书,森鸥外视力很好,从书页稀疏的排版看太宰治正在阅读诗集,咖啡杯与白陶瓷碟放在左手的藤条编茶几上,茶几画风过于可爱,是他借给爱丽丝过家家之名强买的,把我的小诊所当中转咖啡站了吗,太宰君?
哎呀,太宰治说,谁叫爱丽丝泡咖啡的技术太好,一不小心就流连忘返了。在他面前森鸥外就不摆出颓废萝莉控的姿态了,他与太宰都清楚,爱丽丝只是异能力,是能量的集中体,就连傲娇的性格都是他设定的。
显然,森鸥外也没听太宰治的鬼话,他挺直腰板后,颓废气象一扫而空,脸上写满精明二字,他问太宰治:你终于准备给自己找个派系了?我猜种田长官找过你很多次,为了他即将成立的异能特务科。他说,你要加入他们?
再说吧。太宰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姿势由仰躺变成盘腿坐,至于他的语气,起码在森鸥外面前,永远一个样,暧昧不明、不清不楚,两片声带粘在一块,语调连成串之前都在晶莹剔透的黄金蜂蜜里打了滚。他跟女人说话女人都以为是在调情,正经人给太宰治贴上登徒子的标签,而爱好恋爱游戏的则愿意与他逢场作戏。至于男人,尤其是聪明的男人,听见他说话便要在心里多提防些。
再说吧。太宰治又说了一遍,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我如此年轻,还不想把自己绑在耗费一生的事业上。太宰笑着说,若上了种田长官的船,想要下来就太难了,我对自己了解还算透彻,天性懒散绝不是劳碌命,答不答应需要经过缜密的思考。
森鸥外说:也是。他沉吟一会儿说,你带来的孩子。
什么?
就是修治君啊。他很感兴趣,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聪明的头脑也是。
过奖了。太宰说,毕竟是亲戚,我早逝的兄长还给他取了相同的名字。森鸥外知道他以前叫什么。
意义深重。医生耸肩,期望远大。
是吗。太宰治说,我倒觉得像诅咒。
什么?
跟我一样的名字,难道不是诅咒吗?
森鸥外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他明白太宰治的意思,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见隐藏在对方波澜不惊瞳孔后黑暗的过去,哪怕偶尔泄露出一点点气息,都能捕捉到,不仅仅是他,种田长官,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敏锐的人都一样。
太宰君啊。森鸥外坐下了,他呼出一口气,对那孩子,你怎么看?他问,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森鸥外听见太宰当时的话不要发疯了,他倍感诧异,并挑起左侧的眉头,那句话像是太宰说的,又不像是他说的。
怎么说?太宰治反问。
我可没见过你关注人,尤其是个孩子。他说,你时时刻刻盯着他看,看似放任他又将他束缚得密不透风,据说一些父母会如此爱自己的孩子,但这爱很畸形,不像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至于你跟他说的那句话森鸥外意味深长地说,你真的不以他为耻、不憎恶他吗?否则怎会在津岛修治的心上用刀划出条口子。
是啊。太宰治说,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极其难得的,用带苦恼之意的鼻音对森鸥外说,我果然不适合带小孩子。
[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蒙受厄运。]
织田作之助获得了一大笔钱。
当然不是不义之财,钱是他辛苦工作挣来的,织田跟过去一样,留下了小部分的生活费,部分作为储蓄存入银行,还有些买基金。
生活费不多,恰好够他日常开销。
从横滨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板那里吃咖喱,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织田作之助分不清楚,自己是想去吃咖喱多一点还是想要看信件多一点,有的时候D先生忙于自己的生活,写信频率降低,他去咖喱店也是扑空门。
没有收到信的织田有点失望,只有一点点。
十点钟他就站在咖喱店的门口了,老板刚准备好营业,把写暂停营业的小木牌翻面,让正在营业朝上,中年男人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准备出门抽根烟,同门口的织田作之助撞个正着。
啊。他叼烟含糊不清地说,你回来了啊。他把含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在围裙上擦擦,放进口袋里说,你等等,我先给你做咖喱,这个点,没吃早饭吧。
是。织田作之助点头。
哦,还有。老板忽然想起什么说,信收到了,有三封。
三封?太多了。
是啊。老板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最近有什么事吧,我摸了一下,三封信中有两封都挺厚实的,起码有三四页纸。
他俩一同进店,老板将三封信递给织田,他按时间顺序排列好了,而后者顾不上等待咖喱饭的神圣时间,从随身携带的小刀裁开信封,以往织田作之助会跟老板借裁纸刀,他随身携带的刀另有用处,今天就不同了。他没读信,却感到风雨欲来,直觉同织田作敲警钟,他被单细胞生物似的敏锐直觉救过多次,很重视萦绕心头的惴惴不安。
(第一封信,6月1日)
这封信是太宰出发横滨前写的,当时他与津岛修治的关系略有好转,两人一同阅读、一同看电影,并交流观后心得。太宰治跌跌冲冲走在曾经宏义养育他的道路上,游乐园与可丽饼是没有的,他不擅长带津岛修治去做符合小孩子天性的活动,甚至无法把他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