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一哂:你方才许我一求,当下我已想好!
那人嗤道:原来辗转半宿,却是为此。那便说来听听。
南宫霁却故作沉吟:方才既我先问,自你先答,这三更半夜,究竟所忧何事?
你说,此回赫留宗旻若不肯退步,一心定要取幽云,却如何是好?那人一面倚坐起身,一面含颦幽幽道。此刻眼底,已满是迷惘,甚还夹杂几丝无望。
他忧虑甚甚,南宫霁心内又何尝轻快?也只得暗喟一声,伸臂揽住他:如今杨稹已北去,其果未知,过分揣度亦是徒增烦恼。
越凌蜷了蜷身,虽未答言,却能看出心内之极不定:幽云十六州,亦或羌桀所纳之钱地,可并非蝇头小利!但凡常人,若因此而背信弃义,又有何怪?
南宫霁忖了忖,道:你当日曾问,若我为靳主,当作何断?吾思来,若我是宗旻,则有下情必须斟酌,一则,南朝提封万里,屯兵亦下百万,当下虽用兵西北,然并非无后计,若果真孤注一掷,以河北及京中所储三十万兵力去抗衡之,北朝能保必胜乎?就使其胜,所耗之巨大,恐是举国难担负;其二,拓跋温性阴鸷,乃反复无常之小人,若得姑息,必为后患!此二点,若细权衡之,则兴兵之利弊,乃一目了然!
越凌敛眉:然而他索幽云之求既出口,便断无轻易收回之理!
南宫霁道:虽不能收回,然他若愿修好,则必有化解之法!
越凌讪然一笑:他法?自有!无非舍钱财换安宁!然朕须舍多少岁币(1),方能买回幽云?满是自嘲,却无端教人同生恨叹。
南宫霁沉吟片刻,道:他若愿舍地而取财,便是已生退让之意,而这后计,你心自明,非吾能言。
越凌扶额静默片刻,音容黯淡:此些,皆是一厢情愿之揣度,你且说说,他为何定要退让?
但闻此,那方才还畅所欲言之人却忽而缄口,缓坐起身,烛光下的面色依旧温润,却又有几分捉摸不定。好一阵,才苦笑道:你定要装作糊涂么?你实明知,他于你。。。有意二字未尝说出口,仅化作一拳落于褥上,但你亲自开口,他。。。并无不细酌之理!一气将胸中之言吐尽,却未得意想中的轻快,反似有何物在胸腹间不住翻腾,时刻将冲顶而出!
四周俱寂。
良久,一双纤臂由后环来:霁,他作何想吾不知,然吾心中,着实惟有你一人!话音平淡,然于听者,却柔似杨柳春絮,拂过周身,便教心骨俱酥,一时似置身云端!
余下,皆是情不自禁。
窗外,淅沥之声已逐渐不闻,偶有枯叶残枝飞落,划过窗壁,其声细碎。
身侧人此刻应是才入梦,眉间的深锁总是解开了!南宫霁微一哂,合眼亦觉倦意上涌,然心底尚存一丝离愁轻荡,不时撩起些涟漪,因而难以深眠:母亲旧疾复发,他欲回蜀一探,踌躇几日,今夜总算得机提出此请,那人虽应诺,却能看出心底的不舍,然,又有何法呢?今日之别,还只一时,但到日后,久去长离,尚不知如何凄楚?于那情景,现下实不敢思。
愁情别绪,或果通灵犀,身侧人忽而一颤,竟是惊梦!心怀不忍,伸臂轻将纳他入怀:即使终难一别,也惟愿那日,迟一些至。
清早,晨曦方起,出城的道路上,已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
出了城门,道上方才松畅些,然晨间露重,甚觉寒凉。
眼看前方已至城郊,路不好走,车马偶现颠簸,身侧之人眉心轻蹙,似有所不适。也难怪,本是一夜未尝歇好,一早却如何也不听劝,定要送他一送,当下之状,着实教人忧心。
南宫霁撩帘唤停车马,回身拉过那双微凉的手一面轻摩挲,一面笑道:好了,再这般走下去,便到洛阳了,不如就在此别过罢!
那人垂眸不语,半晌,微微颔首,眼角却已泛出微红,教人心头一阵酸楚,却也不顾外间尚有仆从侍卫林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未及宽慰,却闻他闷声道:你此去,可还会回来?
南宫霁心中一震,口中却嗔道:怎莫名生此想?明知吾此去只为一探母疾,至多月余便归,竟致教你这般多心?
怀中人再未多言语,任他拥着。许久,缓缓抬头,目中似有几多彷徨与忧郁,道了句:果真?听去似带不定,然吾总觉。。。再见似遥不可期。。。最后几字,几是轻不可闻。
我与你允下之事,何尝有过食言?四目相对,眼前人目光之灼灼,出口之言教人不得不信服!看他且又低头暗忖片刻,便伸手去怀中摸出个剔透之物。
越凌细一瞧,原是那双鱼佩!一时当年旧事便悉数涌上心头:少年公子初入皇都,赏花钓鱼宴上,端个惊才风逸!彼时如何得意。。。
吾与你,今生纵有离别,然此情不弃!言罢,见他将那玉佩拆开,以其一相赠:恰今日带着此物!这鱼佩为先帝所赐,又曾抵过与你,想来,与你我,皆算有些缘分。今日便各留一半,但得寂寥时,也可玩来一解离绪。
越凌接过,却还以一眄:你且言此物是解忧思,还是唤起离愁?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母命
相较汴梁,蜀中的九月却还温和,天清气朗,王宫后苑似是一夜间黄花尽绽。
午后晴好,独自蹀躞园中,秋风虽和暖,却难拂去南宫霁的愁绪:母亲的病情已是几番反复,听御医之意,是不大好!思来自己经年不侍身侧,莫言善事父母之大孝未尽,却还数生事端,徒与双亲添去忧思,着实于心有愧!
犹自凝眉,顿足湖边。
风渐止,湖面如镜,水下锦鲤团团簇簇,嬉戏追逐,教人徒生羡恨。这般天色,若在京中,无事滋扰时,必定伴他垂杆御湖!然而此趣,今夕恐是难得了!那封求延后归期的信,不知有否到京中?原应了他一月之内必返,然才几日,却出尔反尔,想他见到此信时,不知是恼是怨。
正自幽思,眼前忽觉一黑,却是教一双纤手蒙住了!耳畔传来强忍却未能压抑住的轻笑声,心中已自明了,却哂道:何处来的野鹊儿,胡乱扑腾,扰人静思!
言方落,那轻笑便转成了一声嘤咛:大哥无趣,回来这些时日了,每日里但只独自来去,也不与我等个笑脸!今日但为逗你一笑,却还教比作野鹊,实不在理呢!
南宫霁转过身,面前那正噘嘴娇嗔的正是幼妹璧月!而一旁掩嘴轻笑的粉衣少女,乃璧月自小的玩伴,世家女宇文柔素!当下见他回身,忙止笑意福了福身。
果真是时光荏苒,想当年初赴汴梁时,幼妹才七岁,而今却也到了碧玉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窈窕风流!只可惜这刁蛮秉性却是点滴未改,今后不知要寻个如何能耐的夫婿,方能担待得下!
笑着拍了拍前额:确是大哥错了,这瞠目舞爪之状,怎是野鹊儿可比?分明是只恼极的小野猫!
此言一出,璧月自愈发不肯依饶,跺脚道:大哥无端欺侮人,我要告爹爹去!
身旁少女见状,忙伸手拉了拉她衣袖,似有劝阻之意,然又不敢贸然开口。
南宫霁见状便笑道:罢了罢了,大哥这便与你赔罪,莫去爹爹处说大哥的不是了,可好?
璧月哼了一声:原说大哥无所忌惮,原也惧怕爹爹!不过大哥既赔罪了,今日就罢了,但有下回,我一定告爹爹去!
南宫霁笑而拱手:那大哥就在此谢过了!
时辰既早,璧月便要去赏菊。南宫霁正怀心事,无意同行,便道母亲午歇将起,当回去侍疾了。
璧月嗔道:大哥每日这脸,愁眉不展,去了还不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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