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因被送进手术室的前一刻,她的手都还紧紧的牵着儿子的小手,医生将两只手分开,吩咐护士带林深时去给手腕上药许因太疼了,用的力气过大,把小孩儿的手腕握得乌紫一片。
林深时不肯离开等待区,护士没有办法,只好拿着药水过来,就地给他上药。然后惊奇的发现,这个小孩全程都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字。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总之这是林深时尚且年幼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许因被推出来了。她昏迷着,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连往日里嫣红的嘴唇都是苍白的。林深时赶紧跳下长椅,小碎步跑到妈妈身边,习惯性的想摸摸肚子,却被眼尖的护士及时拉住了。
妈妈刚刚做完手术,不能乱摸呀。
许因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就已经意识不清了,靠她自己完全无法自主生产,医生事急从权,下了剖腹产的命令。只是把胎儿从母体里剥离出来的时候,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更是啊的尖叫一声,眼看着眼泪就要下来了,主刀医生马上呵斥道:咋咋呼呼的,做不了就出去,别耽误人!
许因先被推出来,紧跟着就是包成一团儿,小脸皱巴巴的林之下。虽然早产,但离足月也没差多久,倒是挺健康的,被那个小姑娘抱着,腿抖得连林深时都注意到了。
但这没有妈妈和弟弟重要。
林深时没有心思管这些,迈着小步子努力跟上医生这时候林援朝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医生大概也是知道跟一个小孩儿说得太复杂他是听不懂的,就将情况简化了一下:恭喜你哦,当哥哥啦。
妈妈还好吗?林深时揪着雪白的床单,他看着许因,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医生轻声细语的说:你妈妈也很好,她只是太痛了,等睡一觉就会醒。
林深时终于放下那颗吊起来的心了,白嫩嫩的包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转过来对医生鞠了一躬:谢谢医生叔叔、护士姐姐。
这孩子太招人疼了。
医生和身后的两个护士交换了眼神,都是对这小不点的肯定和喜爱。他正想夸奖几句,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婴儿却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尖锐,闹得这小姑娘一时手足无措。
林深时现在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软软的小包袱上,他知道正在哭的是自己的弟弟,于是仰着头带着些许期盼的看着医生:我可以看看弟弟吗?
医生笑道:可以不不不,现在,现在还不行,等妈妈醒了再看好不好?
许因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他的突然改口让林深时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的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
医生被他问得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五岁的、对弟弟充满了期待的小孩儿解释什么叫畸形儿林之下,是一一个本该只有一条左手,却在左腋处多出来一条不成型手臂的畸形儿。
抱着他的小姑娘,正是看到从肚子里掏出来、血淋淋的,还多出一只手的林之下,才会被吓得惊慌失措。虽然现在裹了一层布,暂时是把那条多的手臂遮住了,但这位年轻的护士却依旧头皮发麻。
但林之下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小姑娘因为害怕把他抱得太紧了,就拼了命的哭,拼了命的扑腾。
她向医生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也没有好的处理方法。他低头看了一眼纠结担心的小孩儿,心想老天爷未免也太狠了点。
你把婴儿放在育婴箱里吧,等孩子父亲来。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林深时:你先不要去看弟弟。
小姑娘赶紧把林之下放进准备好的玻璃箱里,快步跟着医生走出这间病房。
林深时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不让他看弟弟,但依旧照做了,只是时不时地往玻璃箱那边望一眼。
林之下还在哭,且越哭越大声,听得林深时心都绞到一块儿去了。他忍不住,纠结一番后还是跑到弟弟身边,小奶音轻轻的安慰道:弟弟不哭,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的。
不怕,不哭哭。
奇迹般的,林之下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刚出生的小婴儿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五官皱巴巴的挤在一起,脸蛋红润得像苹果放太阳底下晒脱水的那种。
他现在不哭了,露在外面的小手指慢慢的扑腾,重复抓握的动作,嘴巴里还发出嗯嘤的清脆声音。
不仅不可爱,还有点丑。但林深时趴在玻璃箱上面看得痴痴笑起来,只觉得弟弟怎么看怎么乖。
直到林之下挣脱了包裹在身体上的那层衣服,露出了左腋处的、不该存在的一条手臂因为发育不完全没有手掌,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条圆圆的、红色的肉条。
他还在对着林深时的方向努力扑腾,嘴角往上,想做出一个笑脸。
林深时瞳孔放大,心脏急剧收缩,连一声尖叫都没喊出来,竟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林援朝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医院,把门推开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怪胎,把他的儿子吓得昏死,当即冲进去把林深时抱起来跑着去找医生。
妻子刚刚经历完生产,马上儿子又被自己送进手术室抢救,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小儿子。
那个怪胎。
林援朝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神色颓废的靠着墙壁坐下他甚至连坐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公司的核心机密被出卖,事业上巨大的打击都没能把这个男人打倒,但这一次,他低下了头,喃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好在林深时有惊无险,没被吓出什么病来,只是发了好一阵的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喊弟弟,一会儿又高声尖叫。
许因醒过来后,看到这样子的林之下也差点没吓晕,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一个劲的哭。
再后来,林深时清醒后,就发现弟弟不见了,他虽然被吓得够呛,但缓过那一阵后就勉强能够接受。小孩子在某种情况下其实要比大人能更快适应,只是林深时再去看那个玻璃箱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连小被子都没有了。
爸爸,弟弟呢?
看着一脸着急的大儿子,林援朝又想起了那个多了只手的怪胎,他面色铁青,冷冷道:弟弟需要做手术,不能和你在一起。
若仅仅只是这样,那他尚且不会这么动怒,最主要的是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泫然欲泣的妻子,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把实话告诉给林深时。
林援朝蹲下来,语气缓和了些,替林深时揩去眼角的眼泪:小时乖,弟弟生病了,要去治病。
那弟弟什么时候会回来?林深时蹭了蹭爸爸布满老茧的大手。
林援朝眼神冰冷,嘴上却越来越温柔:病好之后,就会回来的。
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林之下的确是要准备做手术,虽然先天畸形,但医生们开完会后一致认为那只多出来的手是可以通过手术割除的,且越早做,手术的成功率就越高。
但做完手术,林之下不会留在林家,而是被许因送到了林刚家,托付给林家的外支抚养。
这个孩子,不止是因为畸形儿的身份才被抛弃,更有一个让许因难以启齿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