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本来不愿说,怕他受不了,但是宋春景竟然直接说了出来,他骤然听在耳中,心里头像被巨石碾过,抽痛不已。
在沈欢视线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已全部找齐了,殓尸仵作已妥帖缝好,穿上衣裳遮掩着看不出来痕迹,擦洗的干干净净的。
视线转一遭,他避开沈欢探究目光,不答疑问轻声说。
虽然他刻意放缓声音,也着重安抚沈欢。
但是沈欢瞳仁晃了几次,似乎仍旧不能接受。
他只要一想那场景,就觉得心脏剧痛,眼前发昏。
不敢再继续问。
最后,他求证般看向宋春景和李将军,宋春景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林将军视线一顿,垂下了眼皮。
默认了。
宋春景脸色稍和缓一些,继续说: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
沈欢看着他,眼中哭干了泪,干涩不已。
宋春景吸一口气,含在胸口,最后道:若是执意不回去,也随你。到时旁人当面背后的说你薄情寡义,你也自己担着。
京中。
第十日了。
天不亮就起来待在詹事间内看奏折的皇帝说道。
闫真:今日宋大人就回来了。
闻言李琛脸上浮现一点温柔神情,像坚硬的石块包裹上了一层琥珀凝胶,柔和又无害。
这太难得了,闫真被他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琛看了一眼外头天空色,望了望北边的春椒殿方向。
闫真低声道:殿内已经搬迁大半,剩下一些小物件,只等着叫马车一趟拉过去。
李琛缓缓呼出一口气。
非要拖到最后一天,他就不能早点回来吗?
虽然如此说,但是脸上却连一丝抱怨的表情都看不到。
闫真:能回来就好,路途遥远,太过奔波也劳累。
也是,李琛想了想,浑身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算了。
他吃过早饭,继续批奏折。
奏折每日更新,堆成半人高的一摞,若是换成砖,怕是会将人压死。
李琛拿了两本,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心中长草一样杂乱无章。
片刻后,他连坐都坐不下去了,几时了?
闫真一刻钟就要回答一次,因此一直掐着时辰,立刻回道:差一刻钟就辰时了。
辰时,李琛叹了口气,才辰时。
他竭力克制住跳的有些快的心,敛下心绪,继续批总也批不完的奏折。
西北。
过了清晨潮湿阴冷的时候,又没到午时最热,这会儿最是适宜。
就连吹起的风都成了温柔抚触。
宋春景将药箱背在身上,身上披着来时的斗篷,同乌达一起来同林将军辞行。
帐篷里的人比起早晨来少了几位,略有些分量的只有林将军一个。
宋春景朝着他抬手行了一礼,对着林将军道:既然将军府来人了,那下官就不多插手贵府事务,这就告退回京了。
说的还算客气,管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守着沈欢,闻言没理会。
他能走,林将军心中高兴,面上仍旧客气的留了一句:再待两天再走不迟,整天窝在营中,西北的风景也没有瞧上一瞧。
宋春景恭敬的推辞道:不了,只有几天假期,已到了开班的时候。
他站直身体,看了乌达一眼,乌达昨夜还愁他该怎么催宋春景走人,没想到峰回路转,睡了一觉这难题竟然解决了。
本来也是一番好意,帮着将军府找一找人,以慰将军在天之灵,乌达很懂的顺着他说:既然管家来了,我等也不好插手了,这就走啦。
林将军不明显的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这京中安乐窝太医院出来的人思维缜密,言语犀利,说话句句能钉在关窍上。
更让人吃惊的是,还让人深以为然无法反驳,挑不着什么毛病。
林将军戍边二十年已经磨成了老油条,竟然时常被他恭敬得体的怼的说不出话来。
关于陈阔做过的混账事情,沈欢没提,于是他也装作不知道,也不提。
主要还是怕来人知道后不依不饶的要处置,毕竟是自己手下跟了许多年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护短。
现如今,诈然一听宋春景要走人,心中一下子敞亮轻快不少。
既然二位有事务在身,那在下就不多挽留了。说罢叹了一口气,做出一个遗憾表情来。
宋春景在一旁看着。
他说完怕这二人顺杆爬,反悔又不走了,于是一摆手,吩咐门边人,准备些干粮,送两位出防。
不劳烦了。乌达道。
他心里翻个白眼,故意说:回头忙完了,多叫上几个人,再来领略一下西北的风景。
林将军听出来这是暗指他人多欺负人少,有机会还要带人来找麻烦。
他回想这几日虽然有些防备他,但是并没有做出不尊重或是敷衍的事情来,于是笑呵呵道圆场:恭候统领大人随时前来。
乌达鼻孔抽一声粗气,看了一眼宋春景,眼神示意:咱们这就走吗?
宋春景微微点了一下头。
终于能回京交差,乌达差点高兴疯了。
他表情立刻轻快许多,顾不得前仇旧恨,朝着林将军冰释前嫌一抬手,将军,趁着此刻天色还好,我等就告辞了。
宋春景也跟着捧手一低头:几日多有打扰,告辞。
林将军还礼,交换了一个抱拳。
宋春景朝外走,沈欢看着他背影。
心想他果然是为了皇帝而来,现在得知这事同皇帝没什么关系,所以就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同时,他心底又有一道声音不停否认着:不对!宋春景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别人求到他身前,他怎么会为了别人的事奔波忙碌?
半大的少年喉结隐现,吞咽唾液时上下一动。
宋春景即将出门,听得背后一声半悲半哑的:师父
带着细微的颤音。
宋春景脚下一顿,回过头。
他身形不动,静默片刻,冲着沈欢道,你已经不小了,回或者留,自己决定即可,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他之前劝了不少,能说的也都说完,实在没有新词儿了。
沈欢深知,这于他本人而言已十分不容易。
他此刻哪怕什么都不说,当做没听见就走了,也无可指摘。
不知沈欢的师父二字,撩拨动了他哪根神经,才叫他又说出来这难得的一番话。
已经可以称之为劝慰了。
宋春景不躲不闪迎着他视线略略一点头,我先走了,若是回京,可去太医院寻我。
沈欢看着他,根本移不开眼睛。
乌达先行一步,撩开门帘,宋春景头一低,走了出去。
门帘放下,连织金镂花的乌黑斗篷衣角都看不到了。
沈欢盯着他微微动的门帘,心道这就是宋春景,这才是宋春景。
你做事不着调,他顶多斥责你两句,等你要继续听,又不再分析其他的利弊。
也不解释,无论对错,全权由你做主。
等你决定后,虽然不反驳你,但是也不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