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默然不语。
不过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跟人交心的样子,倒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恩怨一下子全部说出来发泄个痛快一样。心念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
郑彪素来风流,狄氏虽然名义上守着正室夫人的名号,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哪个女子会愿意跟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若只是相敬如宾表面上的夫妻尚好,若是哪方存了情有了意,岂不更加难以忍受?
何况看狄氏的样子,跟郑彪恐怕也不仅仅是世家联姻那么简单,其中多多少少有几许情谊,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狄氏目光痴痴的落在那手镯上,道:你曾说要一辈子宠我爱我护着我,二十多年前的话你大概是不记得了,我却一直记得真切。你在外头如何,我岂会不知?只是一想到珏儿,我便只能忍心吞声,继续做这个有名无实的郑夫人。如今也好,从此以后,你便只能守着我们母子,再也不能看别人一眼
祁璟起初听着,心中惋惜这狄氏也是个可怜人,只是遇人不淑识人不清,明明有权有貌,偏偏选了郑彪这个什么都不行的人。听着听着又觉得有些心惊,暗道果然女人心海底针,深不可测。明明嘴上说着柔情蜜意的话,话里话外却是轻飘飘的就决定了郑彪的生死。
不过旁人的家事,祁璟也不欲多言,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的掌纹。
看完了左手看右手,等两只手全部看完,又无聊起来,眼角余光扫过新呈上来的茶盏,又兴致缺缺的挪开了视线。他这会儿口不渴不想喝水,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恰逢一旁的狄氏这会儿从往昔的回忆里走了出来,心神稳定之后,又是那个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郑夫人。
她见祁璟的目光在茶盏上面一扫而过,便道:这是今年下面的人刚呈上来的花露,不如茶的味道浓艳,却也别有一番甘甜清爽的滋味。君上不妨试试。
祁璟听到她的话,视线重新落回茶盏上面。
那茶盏上面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三瓣连,小小的花苞上面缀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看上去可爱极了。
不知是盯着看的时间长了眼睛看花了,祁璟看到那三瓣连茎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再去看时,却又是平静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然而祁璟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神使鬼差的,他端起茶盏,却没有送到嘴边喝上一口,而是悄然的在指尖聚起一股浅浅的灵力,轻轻的顺着纹路描绘起来。
三瓣莲上面的花纹渐渐被灵力渗透,露出里面幼白的瓷胎。祁璟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禁暗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狄氏见祁璟爱不释手的来回看着一只茶盏,以为他是喜欢不已,遂道:君上若是喜欢,臣妇便包好了命人送到宫里去。
祁璟放下茶盏,道:不必了。
狄氏以为他是拉不下脸,忙道:不过是些粗糙东西,有几分野趣味,用不了几个钱,能得君上青睐,也是它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祁璟扶额,他是真的对这个茶盏没什么心思,只是刚才觉得有些异样罢了。然而这话他又不能直接对狄氏明说,免得对方以为自己是在找借口嫌弃她。
这么一想,祁璟也懒得跟她争辩,左右不过一套茶具,他收下就是了,于是便客气道:那孤便在此,多谢郑夫人美意了。
狄氏见他肯收下自己的示好,心头一松,笑道:君上说笑了。
不料她话音刚落,祁璟那边变故突生,一丝黑气陡然从茶盏中蹿了出来,直奔祁璟面门。
好在祁璟早有防备,侧身一躲,那黑气见一击不成,倏地又缩回了茶盏。
祁璟聚起一道灵力打向茶盏,茶盏应声而裂,在案几上化作一堆齑粉,那黑气却并不在其中,显然是早在他动手之前就逃逸了,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它能逃到哪里去?
祁璟收回手笼在袖中,盯着案几上的那堆粉末,
底下坐着的狄氏早就吓得呆了。她是不怕祁璟,甚至没把这个跟她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君主放在眼里,是以言辞间多多少少有些怠慢。但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有谋害君主的念头。
若是君上死在郑府,死在她面前,不仅她完了,郑府完了,她身后的狄氏完了,更重要的是,她为郑珏所谋划的一切都完了!她的珏儿也完了!
想到这里,狄氏脑中一片空白,冷汗涔涔而下,半晌之后她才想起来跪下求情:君上明鉴,此事与臣妇无关。臣妇对此并不知情
祁璟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粉末,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捻了捻,垂眸思索了片刻,感知到上面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摇头道:你起来吧。与你无关,是魔息。
第47章
魔息?
狄氏疑惑的低声重复了一遍,重复完之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骇然打碎了手中的茶盏,郑府怎么会有魔息?难道是魔主冲破封印
祁璟月余前刚见过魔界之门被封印的样子,对于狄氏的担心不以为然。君归剑的剑身上虽然有些许裂痕,但是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期间内碎掉,魔界之门更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破除封印打开,何遑魔界之主出现在修真界?
与祁氏恰恰相反,他心里想的并不是魔息,而是另外一件事。
祁璟看到魔息的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郑彪身上的真是魔蛊,为什么会留他活到现在?
或许先前他们都想岔了。
由于之前晏止澜身上存留魔息这件事情,所以他们看到郑彪身上的情形,潜意识中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想到的是魔物所为。
然而他们却忽略了,除此之外,实际上还有一种另外可能,若郑彪身上的蛊是哪个修士所炼,而不是魔蛊呢?
魔界既然能无声无息的在郑彪身上下魔蛊,说明他们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大月国,至少不是一两只魔物逃出来那么简单。
然而事实上却是,除了郑彪,根本没有别的修士有异状,更像是有针对性的对郑彪及郑家的寻仇。
毕竟魔蛊在所有能够考据的史书上的记载有且仅仅只有一次,除了永夜之前的那场大战,后来魔主扰夜统治的数十年,魔蛊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如果硬要追究起来,可以说是魔主扰夜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不需要魔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控制仙门世家,只要他一声令下,各个世家无人违抗无人不敢不从。
但是这么一来,后面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后来被蛮力镇压忍无可忍的仙门世家,在祁氏先祖祁一微的带领下,一呼百应,聚集起来一路势如破竹打入魔宫。
扰夜手握魔蛊这个大杀器,却没有再用过,反而节节退败,被祁一微带领的仙门世家将其本人以及麾下的所有魔物一同打回了魔界,并封印起来。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扰夜为什么没有用魔蛊?
这个问题当初困扰了祁璟许久,经过方才那股魔息的干扰,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到了这茬。
他将郑彪的事情在心中又过了一遍,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他们都错了,也许扰夜当时所用的魔蛊并不是他们以为的蛊,而是别的什么。又或者,扰夜根本就没有用魔蛊这种东西,而是将它作为一种障眼法掩盖了事情的真相。
不论如何,事过百年,饶夜被封在魔门之内,事情的真相如今已无人得知。
只是蛊虫这种东西,祁璟琢磨过后,发现其实它并不算是魔物的专属。
很早以前就有修士以炼蛊作为一种修炼方式,直到魔族大肆杀戮,修真界重振旗鼓再做秩序之后,人人谈蛊色变,这种修炼方式才渐渐消失匿迹。
倘若百年后的今天,仍然有人在用这种方式修炼呢?
祁璟将心里浮现出的这个念头压下,问起狄氏:郑家主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狄氏仔细的想了想,摇摇头:家夫因为自身资质的原因,修为并不高,所以他一向胆小怕事,隐忍退让,从不敢与人结怨。
祁璟想到郑彪之前的表现,发现确实如此,便又问道:那郑家最近可有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