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谢桥突然翻了个身,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一条胳膊,时隔数甲子再次见到本该已死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极端的恐惧和憎恨让他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杀杀了他,沈护卫!萍风!
谢桥眉头紧蹙嘶声喊着,沈萍风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在。
萍风谢桥反手扣住沈萍风的手腕,一头冷汗的坐起来,恍惚地问,我的刀呢?
在这。沈萍风从床头枕下抽出柄漆黑的利刃,递到谢桥手中,我去帮你倒杯水,你说要剐谁,我都为你擒回来。
谢桥一放松,握着刀靠在床头:你为何从不打探我的过去?
沈萍风把温水送到他唇畔,理所当然地道:你也没仔细问过我啊,凭你的溯影回梦,如果认真,只怕我幼时尿过几次床都瞒不过你咳咳,真是有辱斯文,谢尊主还是忘了吧。
哈,你自毁形象的目的达到了。谢桥笑了起来,瞟了眼沈萍风腰带以下,看见他捏着折扇的手用力的泛起青白,就知道他方才的承诺并非玩笑。
刚入临渊宫时我十六岁,参加了外门弟子考核,我文试满分,层层筛选最后一项是御剑去外门主事殿,只要到了那里,就能被收为外门弟子。谢桥捧着水杯缓缓道,他的眼中翻涌着强烈的不甘,但我不能御剑,也无法驾驭飞行法器,飞露那时还小,抵抗不了山谷间的罡风,这道考核足以抹煞我所有豁出性命的努力,是让我无法反驳的讥讽天下间哪有碰不到云的修者。
沈萍风只觉得心脏像被狠狠砸了一记,沉声道:但你还是入了临渊宫。
是啊,幸好我的脑子不算正常。谢桥勾出一个阴森的笑,我在山崖边劫持了最后一个剑修,威胁他带我过去,但规则并不允许他人协助,所以我打算在上岸时就杀他灭口,把尸体扔进万丈深谷这恐怕不太符合你老东家的门规祖训。
仙门弟子若是人人遵守门规,我又怎会来到沉沦境。沈萍风笑容微凉,他失望过,也就无所谓正邪善恶,你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人生从来不会一帆风顺。谢桥看向窗外,是陆饮霜救了那小子,那时的陆饮霜已是内门弟子,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只是奉命来外门监督,但他本人并无一丝傲慢骄横。
我以为他要判我违规,结果他送我到了山上,说我挺有想法,清理现场还蛮干净,现在众人都是临渊宫的弟子,日后就不准再打同门主意,等我考进内门可以住他隔壁,这份人情就用打扫房间来还说句实话,我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想怎么杀他,怎么往上爬,怎么把权力握在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陆饮霜:给你权力,我选择三年不出门,出门玩三年,家就靠你了
谢桥:我后悔啊!
第103章长林派02
沈萍风莞尔,临渊殿的灯总是最后才熄,他们玉简里的消息汇报一刻不停,谢桥将权力握在手里的愿望也算达成了。
三年后,我终于进入内门,接触到不少机密资料,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杀我父母兄姐的凶手线索。谢桥攥紧了拳,眼中亮起血红,杯里温水危险地翻腾起来,沈萍风握住他的手,让他慢慢冷静。
悬崖峭壁上耸立的枯枝在绳索牵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谢桥拼命挣扎,稚嫩的嗓音声嘶力竭,这时有人把他眼前的布条抽开,他顿时像被塞住了嘴巴一样,浑身僵直的看着脚下晦暗的无尽空间。
悬崖对面跪着四个男女,谢桥眼力很好,清楚的看见那是他的家人,他不敢再哭喊,生怕扭断了绳子,跌进深渊万劫不复。
带着面具的男人威胁他的父母交出光阴遗恨,就放他们滚出沉沦境,男人将刀架在谢晴颈上,可他的姐姐即使面临死关,也面露不屑闭口不言。
男人问一句,就在谢晴身上割下一刀,谢晴咬紧了牙关,齿缝都渗出了血,末了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响山林,她至死都未曾求饶一句,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被男人踢落山崖,接着是他的母亲,他的兄长,他的父亲,但他们视尊严和骄傲胜过性命,永远不会屈服。
谢桥被冷汗晃花了眼,耳膜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对面到底说了什么,但他还记得父母的告诫,只有斩下首级才能使他低头。
他咬破了舌头让自己别昏过去,目光恨不能穿透面具把凶手的面容烙在脑海,他要记住他的家人被怎样残忍的折磨杀害,再千万倍的一一回报。
男人没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就指使属下去拷问谢桥,谢桥盯着御剑过来的人,属下并不言语,一刀刺向谢桥肩膀,谢桥凭着满腔恨怒硬是偏头咬住了那人的胳膊,护手的绳子断开,露出手腕上清晰的痣。
属下吃痛松开手,谢桥脚尖一挑踢飞了刀,雪芒闪过,刀刃斩断枯枝,他从半空落下时挣开手上束缚,耗尽灵力掐了个诀,将自己连续横移数丈,消失在下属的视野当中。
悬崖之下毒瘴遍布魔兽横行,面具男人不敢追下,便只当他死无葬身之地,血洗了谢家满门,极星阁自此在沉沦境恶名远扬。
光阴遗恨就在我身上,但我们都不会受人威胁。谢桥翻手化出一张弓来,精巧华丽,弓弦是无声燃烧的暗火,我本是凭着一时意气放任自己掉下悬崖,但快要坠落崖底时却被一只幼鹤所救,它自己也飞不高,带着我摔进一堆枯藤,索性没死。
原来是飞露救了你。沈萍风叹了一声,和谢桥比起来,他在修真境所受种种挫折也都不过如此。
我在崖底待了快一年,杀了无数魔兽,也从峭壁上摔下无数回,等飞露终于带我上去时,我甚至不敢再在空中睁开眼睛我会惊慌,会怕,会诘问自己为何如此无能懦弱,我根本比不上我的父母兄姐。
谢桥自嘲地扯动嘴角:但我还是进了内门找到答案,我的仇人已经是极星阁的堂主,我用光阴遗恨钓他出来,用这把淬毒的刀暗算了他,把他和他的下属清成骨架。
如果这不是巧合,如今你在魂主腕上看见同样的痣,只能说明当初那名下属没死。沈萍风也不禁质疑,都被你剁成肉馅,还可能活吗?
我当时毕竟年少,见识不多。谢桥半真半假的谦虚,面上是深沉的冷,除非他被人复生,或者当初那名属下根本就不是他,而是某种术法伪装的替死鬼。
彻底还原躯壳与魂魄的复生之法只存于传说当中,各个境界的术法名门也从未有过切实可信的记录。沈萍风喃喃道,我更倾向于术法伪装,不如从极星阁当时的人员变动查起,此人修为不差,后续还会莳花门神羿峰有所接触,在焚星谷战后全身而退或就此失踪。
极星阁是四处抢掠起家,到了三百年前才走上正轨,极星阁旧部已经不剩多少,要查颇有难度,但有了框架总比盲目下手要好。谢桥长吁口气,翻身下床振作起来,联络临渊殿,按要求查人,再让藏书库把连锁阵法相关的术阵古籍都传过来,我今天之内就能找出北海阵法的位置。
是。沈萍风点了点头,谢桥不需要安慰,他只需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后,但谢桥站在门前远眺天穹时,他还是心头一紧,伸手揽住了谢桥的肩,不敢睁眼也没关系,这片安平河山仍在我眼内,同你一样。
谢桥微微一怔,回过头时单片镜已经遮在眼前:噫,沈护卫,你让我感到害怕。
沈萍风:行吧,算我没说。
谢桥翘了下嘴角,不是故意显出锋芒的笑,只是单纯的感到愉快,他顺手抓了下沈萍风的袖子:走,拿你的甜言蜜语下饭去。
沈萍风无奈,但他们已经认识二百年了,那也可以再等一个二百年。
潆州城,木饶镇。
悬舟在镇上没有码头停靠,陆饮霜和常靖玉不得不御剑飞出数十里,在镇外降下,常靖玉蹲在界碑旁边,施了个净尘诀,拨开上面的藤蔓,发现落款时间在三年前,木饶镇已不再受长林派庇护。
归鸿门又是何派?陆饮霜扫了一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