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本题册,一本侧面写着黑色标题《高二数学教材全解》,另外两本是《概念英语》、《学好物理化》。
许盛心中警铃大作。
这他妈,这场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那几本刘青春就是这样到他手里的,给他造成的伤害至今都难以泯灭。
许盛停顿几秒,才艰难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你不会是想让我从今天开始做题吧。
你还是人吗。
邵湛刚把手机收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盛以意想不到的惊人速度砰地一下直接把门关了:出来。
你滚吧,许盛在门里说,我不做题。
许盛背靠着门板,明知道门锁着外边的人进不来,还是死死抵住:我宁可自尽。
两人隔着门板,进行漫长的拉锯。
我看着你写,邵湛说,不会可以问我。
这要换成是六中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可能得晕过去。
众所周知,学神很少给人讲题,也没人敢打扰他,邵湛这两个字的意义早已神化,遥不可及,只有在考前偷偷在心里拜一拜这样子。
但许盛压根不想遭受这种折磨:有这功夫研究研究到时候怎么作弊,也比在这教我写题快。
邵湛:月考不难。
许盛前不久还能对着顾阎王说我现在觉得唯一的难点就是太简单,这会儿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我们对难这个词的定义可能不一样。
门外沉默许久。
紧接着,邵湛最后一句是:我有钥匙。
邵湛进门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把题册甩给他让他做题,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瓶碘伏,微抬下颚示意道:把衣服脱了。
许盛:?
邵湛伸手指他胳膊肘,再指指后背:是嫌嗑得不够狠?
许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嗑到的地方破了点皮,他自己都没留意。
这回后背的同感比上回明显不少,估计是运气不好,撞到的石头子比较尖利。胳膊肘他自己能擦,后背确实是够不着。
许盛扯着T恤下摆把衣服一点点掀起来,露出少年劲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后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纹身。
它出现在邵湛的身上,说不出的突兀,但这突兀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许盛侧过头,觉得两个人现在也算是共患难,还有缘分,按捺不住问:你那个你身上这玩意儿,遮疤用的么?
这还是头一回把纹身挑明了说。
许盛:你放心,我又不告老师。
邵湛手上动作没停,伤口和那片翅膀离得近,于是他的视线刚好落在那片刺青上。
能这样以旁观者视角去看后背这片刺青的感觉多少有些奇妙,以往几百个日日夜夜,他都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说,刻意不去感受它的存在。
许盛没等到回应。
邵湛用棉签沾了药水,许盛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最后只听到一句:别乱动。
距离月考还有一周多。
许盛没多在纹身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他也没功夫去纠结,上完药之后他被扔过来的教辅材料给砸晕了。
许盛坐在床上,他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书桌侧面,侧面留着约莫一臂宽的书桌长度,他咬着笔帽,被迫翻开一页《高二数学教材全解》。
邵湛坐在他对面,在他寝室里写试卷,一成不变的坐姿,只有在扫题时偶尔会停顿一会儿,然后勾着笔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即便是这样还能分心警告他:认真审题。
许盛很想现在就在手机上搜,临江六中退学手续,或者转学也行。
别人上学的任务就只有学习,他却要思考每天要怎么活下去,这活得也太艰难了点。
邵湛这几本题册不是随手拿的,许盛翻开就看到红笔标注,红色字迹在一行公式上划了一道,边上写着一个笔锋凌厉的字,透过那字仿佛都能联想到写字的人冷漠的口吻:背。
月考范围不大,邵湛勾划好重点,压了几道必考题。
如果是七班任何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这些重点和邵湛压的题,肯定心下一目了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感觉这次月考能往前冲刺五十名!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然而许盛和他们都不一样,半晌,许盛拿着那本高二题册,认了现在这个状况,叹口气问,有高一的教材吗。
邵湛:
许盛对自己的认知十分准确:我先补基础。
邵湛笔下的答案写到一半,一时间忘了该舍哪个。他本以为就那么点东西只要划完重点,再把必考题多推几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问出一句连孟国伟都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中考怎么考的。
提到中考,许盛难得没有回嘴,反而怔了怔。
记忆一下被拉回很远。
许盛抿紧唇,眼前那本高二练习册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恍然间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熟悉的《冲刺中考》。
那叠卷子几乎被他翻烂了,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公式推导和错题演算,然而再一晃,幻觉般的字陡然消失,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细长的手。
邵湛手里勾着笔,笔尖在他手里拿着的那本题册上方轻点了一下,说:拿过来。
哪里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许盛的错觉,少年说话明明还是那个语调,听起来却是没有那么冷了。
许盛指指第一道重点题。
这道题除了高二新学的知识点以外,确实还结合了高一所学的公式定理,是一道综合题型。邵湛从边上抽出一张演算纸,叠在题册上,然后把高一定理写下来:我推一遍,你看着。
他说着,在纸上画出坐标轴。
函数在数学上的定义,是给定一个非空的数集A,邵湛在坐标轴上边上写了一个A,对A施加对应法则f,记作f(A)。
邵湛从基础开始讲起。
许盛以为邵湛讲题会像他这个人一样,根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给人好好讲题的性格。
然而出乎意料的,邵湛讲题思路明确,没有一句废话,甚至讲完一个要点之后还会停下来问他:懂了么。
许盛其实是懂了,但他这个人面对学习是真缺乏热情,即使邵湛讲的他都听进去了,依旧处在没个正行的状态里,不落下任何能暂时从学习状态脱离出来的机会。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邵湛这张天然带着压迫感的冰山脸此刻显现出几分散漫,许盛微微俯身,语调拖长了问:老师,我要是说没懂,你还能再讲一遍吗。
这句老师喊得意味不明。
说许盛是妇女之友这个形容其实并不确切,他这个人只要不正经起来,很容易给人造成某种错觉,比如此时此刻就很像心不在焉、还试图撩拨家教老师的坏学生。
懂了就自己做一遍。
邵湛没理他,又冷声说:看题,别看我。
你不看我,许盛勾着笔说,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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