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
虽然感激钟繇的关心,但是他真的不想去找王允。
不说最后会不会共沉沦,单说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伪谋士,去人才济济的王允帐下当幕僚,这不是分分钟穿帮的节奏吗
他只得故作深沉地一笑,谢过钟繇,表示自己心中有数,不用替他担心。
钟繇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到这是郭嘉交好的人,必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便安下心来。
崔家小友或许是在等待时机吧。
了却心中的一桩事,钟繇还想跟崔颂探讨一下书法的奥妙。这时,他的扈从在门外低唤了一声,进来后,与他耳语。钟繇听完,停了片刻,向崔颂辞别。
钟繇离开驿舍,七绕八绕,从一条窄巷进入一处隐秘的府邸,当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有身份的诸如王允、黄琬等官员,寻常的则是一些尚未入仕的读书人。崔颂在驿舍见过的江遵与游侠也在其中。
原来明面上谢绝访客的王允,竟在此集结了一大帮群党,他明面上与官员维持泛泛之交,不朋党,实际上是为了麻痹董卓,避免他的猜忌。
此刻,他们正在商量除董大业。钟繇入座后,见到茵席尾端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士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旁边的同僚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介绍这是江遵江守之,何子的高徒。
一名武官心直口快地质疑道是吗江郎之名,我竟不曾听说过,说到何子高徒,最为闻名的不是那位小弟子吗
另一人感慨道正是,那位崔家小郎君,如今也到了弱冠之龄,若不是这乱世烽火阻隔,我真想见见这个年轻人的风采。
江遵保持着温和谦恭的微笑,仿佛这些耳边的议论声并不存在,他并没有被人与另一名优秀至极的学子比较,更没有被人当面说这个人没名气,我没听说过,该不会是来滥竽充数的吧这样的话。
坐在上席的南阳士人许攸皱眉。
对帐下这些主要幕僚颇有关注的王允出声关切道子远怎了可有哪里不妥
许攸道世人总爱用名声作为评价他人的标尺,这样不妥,很是不妥。论文才,或许崔颂有那么几分;可要说到才干,依我看来,那大名鼎鼎的崔颂,未必比得上江守之。
哦王允奇道,子远如此笃定,莫非见过崔家小郎不成
有过几面之缘。许攸说道,那崔颂,表面上文质彬彬,如琢如磨,实则高傲自负,目无尊长。要论才干,更是不堪盛名。
钟繇皱眉足下此言是否太过偏颇
许攸回道钟书郎似乎并不曾见过那崔颂,怎知我说得偏颇
钟繇本想为崔颂正名,忽然想到崔颂不来投效王允,似乎另有用意。钟繇犹豫了一番,索性任许攸逞口舌之快,放弃辩解。
见他不言,许攸嗤笑一声,将视线投至另一人身上。
那人坐在尊位,身着华服,气度斐然。
大鸿胪卿,您以为呢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这位刘姓的大鸿胪卿最为特殊。
他不仅是高级官员,还是宗室。
同一时刻,另一处地方也有人在讲崔颂的坏话。
那荀文若荀彧劝解不成,带着一小部分族人先行离开听闻他与那沽名钓誉的崔颂交好,不知是否是同一类人。
听到缥衣士子的这一番话,郭嘉持酒杯的手一顿。
第64章负俗之讥
同桌的郭图正要附和,敏锐地捕捉到郭嘉的不寻常反应,连忙改口怎么突然提到崔家这位。
今日不是我从兄的老师何邵公何休的忌日吗缥衣士子感慨道,我从兄去拜祭恩师,还未回家这崔颂,说来也算我从兄的师弟了。
郭图顿时八卦心起。眼前这位缥衣士人的堂兄,姓严名导,字仲明,与那位年轻的冀北名士师出同门。
怎的,严仲明与崔小郎有龃龉不成
这是自然。崔颂仗着自己少有才名,素来眼高于顶,不将师兄们放在眼里。可他那才又当得几分不过是年纪小,长者们为了勉励他,故意夸大了。那所谓的名赋,要是与真正的名士之作相比,岂不贻笑大方。缥衣士子评头论足道,偏那崔颂,不仅擅长讨老师的欢心,老师死后,为了扬名,他竟以父礼守孝三年
缥衣士子说到兴头,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郭嘉将酒樽放下。因为不曾刻意控制力道,陶制的杯底与桌面磕了个正着,发出的声音正好打断缥衣士子的话。
是否名不副实,姑且不谈以你之意,尊重恩师,以父礼待之,此举竟是错的郭嘉淡淡道,当他看向对方之时,乌黑的瞳中仿佛藏着一只在黑暗中发亮的箭镞,直刺人心,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高尚的抨击之语。
郭图差点没把口中的酒一口喷出。
他见鬼似的看向郭嘉,似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这位小爷平素不爱管闲事,哪怕再怎么不喜,顶多心里笑一句此人脑有疾,无需理会,不会浪费口舌与对方纠缠,怎的去了一趟西北,竟改了性子
更何况,这也不是缥衣士子第一次抨击崔家颂郎了。上回郭嘉听了一耳朵类似的话,不过说了一句此人非君子,勿要深交,并未和对方当面撕扯,今日怎么
缥衣士子自觉被人驳了面子,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师兄们谁人不知,崔颂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几乎不曾生过病。既如此,又怎会在守孝的时候一病不起竟还高调地请名医诊治,生怕别人不知。从古至今,只听说过为父母守孝而形体消瘦的,为老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是沽名钓誉是什么
既是以父礼守之为父守孝而病能得世人夸赞,为师守孝而病怎就要被诟病同是父孝之礼,父亲当得,而老师当不得
见缥衣士子有些语塞,郭嘉接着道,若说为师守孝而病乃是沽名钓誉,那口口声声地宣称自己对恩师像对父亲那样,却不能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反而将自己的老师和父亲区别对待的,岂非更加沽名钓誉
缥衣士子脸色一变。
阳翟的乡人们都知道,他的堂兄严导以纯孝著称,敬长辈,重师道。其中最为人称赞的,就是他在父亲头七的灵堂上哭得呕血的事迹。可是同样以重师道闻名的他,在恩师去世后,只为恩师服了三个月的齐衰。原本为老师守齐衰礼也算十分隆重,值得称道,可前有他为父哭灵呕血,后有崔颂三年的斩衰礼最重的守孝礼节,对比之下,堂兄严导为人称道的尊师如父便显得有些不对味。
郭奉孝此语分明是在影射他的堂兄。
不等缥衣士子找到辩驳的话,郭嘉掷盏起身。
以五服之礼作谈资,是为不孝;对他人所哀之事心怀恶意,妄自讥议,是为不仁;四处宣扬,毁谤他人,是为不义;背后诳语,出言不逊,是为无礼。
此等不孝、不仁、不义、无礼之徒,与之对坐,便是这酒肆的酒香再浓,亦令人作呕。
言毕,拢袖即走。
郭图吓得连酒杯都握不住了,赶紧起身追在郭嘉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