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靡初冷着脸,见那匠师已将帝无疆的生平刻完,转头刻上云染名姓,尊号,修为,其下刻着帝无疆之妻。
钟靡初冲上前去,凝聚灵力,一掌将碑文拍碎。
帝浚瞪着眼,好半晌提上来一口气,胡子直颤,怒喝:你个龙崽子,你做什么!
钟靡初身上直发颤,亦是忍耐着怒意,她直迎帝浚怒容,说道:她不是我父亲的妻子,也不愿做我父亲的妻子,不要将他们合葬在一起,脏了她轮回的路。
帝浚道: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个女人杀了无疆,若不是她死了,我得将她挫骨扬灰,现在好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她入陵墓,是抬举她了!你敢拍碎你爹的碑文!
只要我在,不会让她入陵。
你,你。帝浚气的转圈,好容易找到身旁属下上一条长鞭,抽下来,指着钟靡初道: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平日里与我对着来,不改姓这些小事便罢了,今日敢碎你爹的碑文,明日是不是要弑亲。真当我就你这么一个后代,就纵容你,不敢抽你是不是。
钟靡初跪下,不发一言。
帝浚气笑了:嘿,不求饶,有骨气是不是,嗯,硬骨头!
他将那鞭子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既然是硬骨头,不求人,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求你爷爷,你师门的仇,你自己报,不要服软,向我开口借人!
碑文重新篆刻,帝浚终究是没将云染与帝无疆合葬。
东离和柳归真仍旧回了一趟玄妙门,季夕言如愿做上掌门之位,到底是未赶尽杀绝,幸存下的几位长老被囚禁在玄妙门天牢中。
极为奇妙,原先是剑拔弩张,经过你死我亡的一场厮杀。
东离与柳归真见到季夕言时,却并未气愤难当,不能自抑,师伯师侄间仍是平平和和。但三人心底清楚,时机一到,昔日是师长晚辈,届时仍旧是要清算旧账。
静笃山主峰毁了,其余山峰各有损坏,谷神峰靠后,独居钟靡初,竟是幸免于难。东离和柳归真取了些自己的东西,也带了一些钟靡初的东西回东海。
钟靡初将这些东西放在书房中,书房内布置的与谷神峰上的书房类似。
冬雪未消,香烟袅袅。
钟靡初垂眸,拨弄琴弦,琴声断续。所有的事已成定居,再难接受,逝去的人已然逝去。
可她的心思总是无法集中,如同红绳拆成无数细线,铺散了开去,心中惶惶,无法究其根源。
风摇枝桠,枝头积雪坠地,落在雪堆中,发出窸窣一声。
钟靡初放空着思绪,几乎是下意识,目光一亮,站起身来,往书房外走去,站在走廊上。
风吹进来,吹的她衣衫摆动。
她怔怔看着庭院,没有白墙,亦没有越墙的人。
她默默站了半晌,才缓缓回屋。
书桌上堆放书籍,下面放着一方锦盒,打开着,红缎内躺着那枚龙蛋。
钟靡初走到桌前,见到最上的书籍被风吹了开来。
她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取了过来,拿在手中。
这是顾浮游誊写注解的那本《阵法新解》,她随手往后翻阅,捻住纸张的手忽的一顿。
她摸住页眉上的一行字顾浮游到此一游。
这是她收到书时没有的,何时有的?
钟靡初感觉到心里的躁动,怦怦,有力的,慌乱的。
她将这行字用手一遍遍描摹,而后往后翻阅,不曾发现连呼吸都乱了。
师姐是河蚌。
从仙落平安归来,师姐还不曾发现我偷偷题上的字,哈,今日带师姐去了饮雪斋,可谓是离经叛道。但愿师姐醒来后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钟靡初不自禁笑出来,鼻子中却十分酸涩,她甚至能想象出顾浮游偷摸将这些话写上去时作怪的模样,又能想到顾浮游自知犯错,道歉时服软卖乖的模样。
这些话,就像是顾浮游站在她面前,对着她说。
我从逍遥城离家出走啦,你怎的还未发现我写的话?我从未有过这样欢喜的一段时光,那么多地方可去,但是第一个想到的是谷神峰。
我们逍遥城的摇篮曲一等一好听是不是。
明日便要去虚极山,我喜欢与你待在一起,永永远远这般才好。
不知你会不会将这书带着,你要什么时候才发现啊?可莫要等我成了老婆婆被你发现这些话,怪羞人的。
不知不觉,已是最后一页。
浮游所愿,命在朝夕,名在千秋,奇门阵法,重登高楼。
第107章番外四
穿堂风吹的书页乱翻,钟靡初靠着书架而坐,风夹飞雪,冬日干冽冰凉的气味很熟悉,几乎每个冬日都有这般气味。
春日的花香,夏日烈阳的气息,秋日萧瑟炊烟,与这冬日飞雪的味道,循环往复,嗅到这熟悉的气味,总是会唤醒那个季节的回忆。
她的回忆如平原,无甚起伏,极少有鲜明到一眼被吸引的地方。
遇着顾浮游后,处处回忆是高山,是鲜明的颜色,在那片苍白的地方,太亮眼。
以至于顾浮游说的话,如此深刻的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听我说,你跟我不同,钟靡初,你是天之骄女,根骨绝佳,你天资卓逸,会修为大乘,你会接掌玄妙门,成为一代女掌门,你会完成季掌门的祈愿,让玄妙门更上一层楼,你会造福一方,你会为万人钦服,为万人敬仰,你会青史留名。终有一日,你会成仙。你的路不在这里。
半月后,钟靡初腿伤痊愈,开始在外走动。
待得全然康复,与东离一道去了谷城,欲要救回思渺。
帝浚嘴上不饶人,说着不帮她,心底却怕她出个好歹,派了龙族的人前去协助。救回思渺来并不困难。
难的是人活着,心已死。
钟靡初总是站在思渺房外,看她将顾怀忧的尸身打理妥当,好似那还是一个活人,放在另一张榻上。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说不出的难过。
东离初时见了,以为她是在自责。
她看着钟靡初长大,或说是受云染之命,监视着钟靡初长大。这人的性子,她总是能了解七八分。
许是季朝令管教过严,云染疏离太甚,众长老期望过高。事情若未做好,钟靡初首先想到的,总是自己的问题。
责人先责己。好也不好,有时显得太可欺,自己所背负的也过重了。
东离安慰她道:顾师弟在你昏迷时便遭陆燕东失手错杀,我们如何赶都来不及,我们已然尽力了。
钟靡初轻声应了一句:嗯。
东离看了她一眼。
钟靡初似乎振作起来,开始勤修,与她一道去寻散落在外的玄妙门弟子,可那掌门令牌,她仍旧未收回去,人也变得更为沉默。
好像又回到谷神峰上,终日不出山,一心扑在修炼上的人,对什么都不挂心。
东离暗叹了一口气,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进了屋去看思渺。
思渺身上伤不重,但是一条舌头被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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