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一个形婚对象的身份而言,胡煜做得有些太多了。
贺冰心见过别人无缘无故的接近,也很清楚这样的接近都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不舍得告诉胡煜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也不愿意让胡煜被自己蒙蔽。
胡煜把贺冰心的头发擦干,看着他有些过分平静的眼睛,轻声问他:怎么了?
贺冰心稍微抿了一下嘴唇,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句话说得有些滑稽的呆板:明天早上我想多睡会儿。
胡煜微微一怔,视线垂了下去,像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仓促地替上一句:行啊,你睡到几点?我回来接你。
贺冰心摇头:我想熟悉一下本地的地铁,你总有有事的时候,我不能老是这么麻烦你。
他原本不想这样刻意地划清界限,但他的经验又告诉他,如果两个人靠太近,最后难免连朋友都做不了。
回到卧室的时候,贺冰心有些懊恼,他看见床头上写了一半的曲子,折了三折,关进了抽屉里。
那是他睡觉之前写的,准备等写完了弹给胡煜听。
他原本想得很单纯,礼尚往来嘛。
胡煜是个好房东好朋友,又在衣食住行上样样不短。他没办法在物质上感谢他,就只能发挥一下自己的小才艺。
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不应该跟胡煜靠得太近了。
因为他最清楚把信任错付之后,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有多刻骨铭心。
他不能害别人。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七点多,贺冰心估摸着胡煜出门了,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
一下楼,就看见胡煜正靠在沙发上看笔记本,细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浅黄的防辐射眼镜,手里端着一只咖啡杯,镜片泛着光,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早安,贺医生。
雨后的天大晴了,一派碧空如洗。
可能是因为戴了助听器,世界好像宽厚亲切了一些,贺冰心的心思也就没那么沉。
而且胡煜都看见他了,他也就没了什么再躲的道理:早,胡教授。
他趿拉着拖鞋到了厨房,看见气灶上冒着小火,温着一只砂锅。
胡煜又给他熬粥了。
贺冰心没多看那只小巧玲珑的砂锅,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片,插进了烤面包机里。
虽然面包也是胡煜买的,但是总和他亲手做的还有点区别,贺冰心可以直接还钱。
叮!的一声,面包片跳了出来。
贺冰心捏着两个面包片,正准备从冰箱里掏牛奶,胡煜就靠在了冰箱门上。
怎么了?为什么不喝粥?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胡煜明明比他高不少,垂视他的时候却有一种奇异的弱势。
这么日常的一句话让他一说,好像是恳求,又好像是让步。
昨天的圈子已经是贺冰心硬兜的,胡煜这一记直球就给他问住了:
贺冰心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正在这个当间,胡煜又占了先机:你想跟我离婚了是不是?
贺冰心倒是没想得这么激进,他只是想跟胡煜按照结婚之前越好的那样:维持一场简单的、有距离的形式婚姻。
但是胡煜这么一问,他又没能及时否认,因为他看见胡煜的眼底闪过一线红,不是自尊受辱的愤怒,而是大委屈。
贺冰心迅速开始补救:不是不是,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说要离婚。
怎么回事儿呢?这么大个冰山,怎么说要流水就要流水呢?
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胡煜的口气里有一种让贺冰心不大放心的自暴自弃,没事儿,你想离婚可以,我不绑着你。
贺冰心昨天晚上百结的愁肠一下就抻直了,他突然有点头疼:我没说要离婚呀,怎么就提起离婚了呢?
胡煜却像是认定了:我做的饭你也不吃了,上班也不让我送了,接下来就该搬出去了吧?没关系,你嫌弃我,我能理解,孙主任那边我会帮着圆,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吧。他按了一下冰箱门,但是牛奶你别喝凉的,伤了胃。
贺冰心满头的雾水:这都哪跟哪儿,我嫌弃你什么?他从胡煜整个人身上,找不出一点值得他嫌弃的地方。
我早该知道的,胡煜背对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天你办公室那个薛凤
他暗暗咬了咬牙:他拉着你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该知道了。说完他就脚下生风地往外走,我绝不耽搁你。
胡煜!贺冰心想不通薛凤是怎么掺和进来的,但是他不能让胡煜带着误会走,你把话说清楚,别一套一套绕口令似的。
胡煜站住了,却没转过身来。
贺冰心绕到他面前,轻轻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哭。
他耐着性子,把实话掏出来了:没人跟我说过你不好,我只是觉得咱俩形式婚姻一场,做朋友就挺好的,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无以为报。
我要你的报了吗?胡煜这一句带了一点怒气,眼睛又红了一层。
贺冰心不敢说了,他从悬崖峭壁上长大,一辈子没让过,因为让一让可能就摔死了。
但是胡煜又好像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让一让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退再退:我喝粥,行了吗?
胡煜的表情这才微微一松,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称呼:哥,你肯喝吗?
贺冰心听过中国古代有个英雄叫武松,有个不大争气的哥哥叫武大郎,被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劝了药。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武大郎,胡煜就像武松和那个小娘子的结合体,一面英雄一面又有一点说不出的懵懂稚嫩。
只可惜贺冰心在国内文学上的造诣实在不深,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有多深的心思。
就像做其他许多事一样,胡煜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做什么就有什么的样子。
简简单单一锅白米粥,熬得细碎软烂,薄薄的米油说不出的清香适口。
贺冰心早上胃口一向差,也让那一碗粥顺得熨帖。
胡煜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一脸等着挨木仓子儿的表情。
贺冰心看着都替他难受:我都喝了,你怎么还这个表情呢?
胡煜没说话,站起来绕着偌大的客厅转了两圈,忧心忡忡的。
贺冰心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就好像今天早上游了场泳,胡煜身上那种定海神针一样的淡定突然被洗掉了,露出他那二十郎当岁的焦虑毛躁来。
既正常,又反常。
贺冰心把碗冲干净放在碗架上,比胡煜先没了耐心:你不说的话,我就先上班去了。
这周末我胡煜就像给马嚼子勒住了嘴,后面几个字含糊得让人听不见,我想让你陪我
贺冰心看他这个面红耳赤的样子,叹了口气:欺负聋子是吧?
胡煜终于破罐破摔了,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坐下:有的事儿,我不想让你知道,但更不想让你从别人嘴里知道,这周末你有空吗?
贺冰心有空,他在意着胡煜的前半句话:你有什么事儿不想让我知道?
胡煜轻轻吸了一口气,绽开一个有点仓皇的笑:周末我妈过生日,你来我家一趟,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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