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师手里琉璃宝珠子捻着,柳眉素面气质出尘,果然是旧宫旧人。她开了金口,还是北边的口音,极清亮地笑道:“本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昨儿理国公夫人到太后殿上,还说起了年前就在灵山寺里包了院子,为太上皇的圣寿进香。如今四月还包着,一家子带着小辈要到佛节里供斋,求着国泰民安——”
她左右看看,傅九和耶律平都是年轻晚辈,他的品级是最高的,但敬着她的年纪和御前供奉的身份,一味笑着。耶律平早知道他精明会周旋,早就打了主意一应听傅九的。
他们是太和宫内廷武官,是陛下的人。并不方便去和德寿宫里的太监、尼师们讲究太上皇的事。否则打起了琐事官司,陛下见着太上皇也要恭敬听命,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与朴押班争执不下,道:“太后当时就念佛。喜得不行。还问有多少家。老夫人一算。有寿安伯、平宁侯府等勋旧、宗亲二三十家都包了,平常和太上皇最亲近的。太上皇也一再地说他们有心了。不该叫他们费这个钱。朴老爹如今叫他们退了离开?我们怎么去说?说太上皇和太后赶他们?”
朴老爹年上五十,白发苍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夫人一样染过的装年老旧人。但他一看就是跟了太上皇不少年月。听着这话反倒笑了,放着盏子笑骂着:
“老师傅,我知道不是你!也不是国公夫人们不好。是灵山寺的主持大和尚叫你来说这个话?”
宝灵呵呵笑了。朴押班不满意:“大和尚他舍不得退这些个订钱。再者还有各府里的香火钱。圣人们来他这寺里,他倒还敢算计这些!佛爷要怪罪的——!”
“说不得。他是太上皇的替身。又是大德高僧。”宝灵师姑把佛珠子捻着哗哗直响,一点儿也不像是七八十的老高僧,精明得比郑二娘子还能算,她合什笑语,“我是佛门中人。只把他当是太上皇的伦音圣谕。只能来替他办一办。不为别的——今年也是三十年了。要为三十年前的将士做一场大大的法事才好。”她从袖里取了一只小盒子,推出去。
傅九不看都知道是什么,只叹着他们真磨叽。每年都这样来一回。也不腻。
每年都拿着三十年前的靖难之役,本朝立国临安的事来说这些。
“今年正殿上又是烧的乳香?这得费多少钱?”朴押班开了盒子,异香扑鼻。盒子里专供着朝廷祭天用的外蕃乳香,民间是不许用的。但灵山寺自然又不一样。他叹着:“一两乳香一两黄金。太上皇来一天,要烧掉多少?这花费太大了——”
“可不是?你说,大和尚有这孝心。叫天上的将士们知道赵家这个心。也得有这个钱。不从国公们手上拿。从哪里来。”
“恐怕还不仅是国公们。他们就算是倾家献上,也未必供得起。”傅九笑着,赶紧作了总结,“京城内外巨富人家,他们信佛的多了。有孝心的也多了。”
“谁说不是呢——”
耶律平没意见,几个人一合计,朴押班也觉得佛事要办漂亮,才是国泰民安的样子。这花费还是要让灵山寺来想法子。
傅九微笑,瞟瞟街对面的郑家马车。车帘子上的杏色流苏静悄悄。他知道这是因为燕国公夫人不在了。德寿宫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了。
这是好事。
否则岂不是只有开海一条路。但再这样收敛聚财,肆无忌惮地花费,开海也供不起了。
“当年北边京城里,事事繁华。在道佛之事上的花费岂止是十部百倍了…”宝灵难免也叹了一句。
所以才连京城都丢了。傅九淡淡。他是绝不应该支持开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