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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之时,长睫遮去了他眼中泪光,只能看到那一点晶莹默默流下,划过脸上那一片病态的轻红。又是一滴泪,滚落在桌。他的泪落得如此安静,滴落的那一声细微声响都无比清晰。

太让人心疼了,摧锋只觉左胸里那在不断跳动的部位轻轻痛了起来。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轻轻用指腹,抹去了柳希夷面上的泪痕。动作很小心,好像触碰到的是世上最珍贵之物,有着惊艳光华,却又脆弱易碎。若是多用了几分力气,眼前这个人似乎就会不堪重负,散成轻烟。

被他碰到的那一刻,柳希夷也发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脸颊。怔愣地看了会儿在自己脸颊上缓缓游移的那只手,才顺着那五指、手臂,一路看过去,看到了这手的主人。

摧锋?柳希夷忽地唤道,有些疑惑。

摧锋望着他,应道:嗯是我。

你怎么来了呢柳希夷低下头去,又去看杯里剩下的那一半酒液,我想出去一趟去离漠,找炀岩

摧锋认真听着,不禁问道:找炀岩做什么?虽是在问,但他心底也有了猜测,炀岩这种东西能融断很多坚硬铁石。今日他们试过了离渊宝刀,却没有成功斩断千年玄铁,估计柳希夷还在为这事操心。

柳希夷本就有些醉了,话都是在乱说,没什么逻辑。被摧锋问到也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我去不了我是个病秧子,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要醒着,过上两三个时辰就会累我站不起来,做什么都要有人帮着每天都要喝药,不然身体会变得更差去一趟蓝溪城,回来就累得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

猛饮下那半杯酒,他被呛得咳了几声,吓得摧锋忙去扶住他。

别喝了摧锋硬生生从他手里夺过酒杯,推开酒坛,不让他再去倒酒。

手里没了酒,他也没挣扎,低眸沉默,眼中又有泪光。

但我还是想去我想知道蓝溪之外是什么样子他抬头,湿润的眼眶里有些迷茫,他呆了许久,复又低下眸去,掩住些许落寞,柳家长子连任性一次都不能。我心难平

柳然

摧锋轻声一唤,接着便觉自己扶住那人人的手忽然一沉。柳希夷好像没了力气,往他身上倒去。

摧锋登时手忙脚乱,忙伸手抱住他,自己也顺势坐到桌前,待人稳住之后,又将双手撤开了去。柳希夷却还在往他怀里靠,弄得他心跳如雷,再也不敢动弹。

柳希夷埋在他怀里,还在微微啜泣,声音已经有些含混不清了:以前我以为,每个人小时候都跟我一样只要每日喝药,等长大以后我可以走路了直到叔叔家也有了孩子,我看到他一岁就能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走我才知道,是我根本不能站起来,我一辈子都只能坐着

越说越是伤心,眼泪把摧锋胸口衣物也弄得有些湿了。他微微抬头,眼中被泪水浸透,眼前的人只在他眼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几乎让他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也更给了他勇气自言自语。

他们怕我出事,担心我犯病,从来都不放心我离开蓝溪我知道所以每次他们拒绝我之后,我就不会再提我不想让他们为难,只好装作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出去。很多话我从来就不敢对亲近之人说我怕我怕他们担心我本来就是个累赘了我不想再让他们难过

双手缓缓抱住了摧锋,这动作完全出自本能,不过是想要接近温暖罢了。

而摧锋在被他搂住的一瞬间,猛地一颤,全身都变得无比僵硬。怀里的人那么伤心,摧锋抬起的手本想放下,放到他背上去,轻轻拍拍他的背,给他些安慰。

可是摧锋不敢,手悬于空,将触未触,过了一会儿手都酸了,还是没有去碰他。

他没有再说话,没了任何声音,但摧锋知道他还是在伤心流泪。

注视他许久,摧锋轻轻道:柳然你很好,你怎么会是累赘他们不会难过的,他们很乐意为你担心,他们只是很在意你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兴许是他自己吧。

摧锋无声地叹息,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还是轻轻抚在了他身上。

没事了你哭吧,我陪你

摧锋抱过柳希夷很多次,却没有注意到他青衣之下的身体竟是如此瘦弱。他轻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不过是天上偶然降下的一滴清露,没有半点属于红尘的生气,迷离梦幻,短暂易逝,随时会跟着风一起飘走。

摧锋有种错觉,他宛如是虚无的,似乎自己再怎么用力,也抱不住他。但他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摧锋能感觉得到,所以他并非是一个虚幻之象。

摧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渐渐地他好像得到了些安慰,慢慢平复下来。他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起身体,脑袋紧紧贴在他怀中,好像从他身上得到了莫大的温暖。

摧锋用手指缓缓梳理着他有些散乱的长发,他已经止住了哭泣,然而哭得太费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摧锋抱着人坐了很久,他已经很平静了。

好难受柳希夷微微喘息着,哭的时候倒是痛快,过后却是难受得很,头晕脑胀的。加上先前喝过酒,他脑子本就不怎么清醒,现在意识便十分模糊。

摧锋听他说难受,忙去查看他身体状况,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方才情绪太激动留下的后遗症而已。摧锋安了心,便轻声道:该睡了,睡醒就不难受了。

柳希夷没有回话,只是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摧锋深深吸气,道:我抱你回去

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连走路都不敢太重,生怕脚步声会扰了他。摧锋把人抱到床上,想要将人放下,让他躺好,然而他那那只手却把摧锋搂得死紧。

摧锋已经把人放到床上,却是无法脱身,一直弯着腰,姿势也十分累人。

心里天人交战许久,也没想好到底该不该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最后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平稳,应当已经沉睡过去,摧锋便做了决定。

腾出手艰难地扯开脚上缠的链子,踢掉长靴,自己也躺到床上。又轻轻扯过被子来,给人盖上。

柳希夷的确是睡过去了,安静得没了任何声音。那个人前温柔稳重的柳家大哥,现在睡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面上还有些泪痕在,眼睫也还有些湿漉漉的。虽是悲伤之态,却也有一种惊人的美感。

所谓芙蓉含露,梨花带雨,也不过如此。可他落泪的姿态再好看,谁又舍得看他哭呢,摧锋宁愿永远也看不见这样的他。

摧锋很轻很轻地吐口气,抬手发出一道劲风,悄然熄灭了房中灯火。

第23章安步当车

摧锋生怕自己的一点小动作会吵醒了他,一晚上都没敢入睡。

结果就是躺在床上跟人面对面,看了对方一夜。不过其实灯灭之后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只能感觉到旁边还躺了那么一个人。

屋外月落日升,一如往常。光芒一点点充满大地,摧锋眼前的漆黑也跟着慢慢褪去,一点点变亮,最后让柳希夷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柳希夷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十分晕沉。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喝到醉,以前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其实也没醉得太厉害,只是喝到有些迷糊,但他的身体也就只能承受得住这种程度的醉。

除了脑袋晕沉,鼻腔也有些难受,这就是哭的了。身体不好就是这样,哭两下都会难受得要死。感到脑袋里的胀痛,他都无比后悔,昨天晚上干嘛要像傻了一样哭?

想着想着,他就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笑了两声,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矫情。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已习惯了,怎么昨晚又突然那样想不开了。

摧锋没敢出声,也没敢动弹,柳希夷还晕乎着,都没发现他的存在。过了好久,摧锋才出于关心轻轻道:你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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