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平时喊卡后,演员就会松懈,或争先恐后地跑到监视器前看效果,尚北和夏天几乎是赤果的,他们彼此相叠相拥,完全没有变动姿势,仿佛已经昏迷在这片场景之中。
因为没有助理在场,拿起早已备好的干净大毛巾冲上去的人,是聂长江。威廉和另一个从国内一直跟着聂长江到现在助手阿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赶紧跟着也拿起毛巾上前。
三个人的到来,打破了沉寂的魔咒,夏天垂下眼帘,他反手将叠在身上的尚北拥抱得更紧。
尚北则闭着眼,一动不动。他身体正微微发抖,眼泪打湿了他的睫毛,他的脸埋在夏天的锁骨处,泪水和夏天的汗水渍在一处,他的汗他的泪渗透交融,分不清楚。
聂长江本意并不想威廉他们上前,不过他也并没有喝止。
他展开手上的大毛巾,将尚北和夏天包裹在一起。
因为灯光产生的高温,以及场景中壁炉制造出来的温度,温热潮湿的空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石楠花般的气味。
聂长江将俩人的身体包严后,任由威廉和阿文出言关心询问。
他则安静地等在一边。
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你俩太捧了!威廉充份展现出热情的美国人的一面,喜气洋洋地恭贺着仍然相拥着的两名演员,仿佛对他俩仍然不分开的奇怪举措,视若无睹。
阿文鹦鹉学舌,跟着夸奖一些无意义的词汇。
夏天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冲俩人笑了笑,然后带着恳请一般的语气说:能让我们静一静吗,尚北他有些不太适应,我们想单独相处一会。
威廉看了聂长江一眼,得到肯定的反应后,仍然十分热情洋溢、兴高采烈地说:好的,半小时够吗?一会还要补拍一些镜头,我们先去喝杯茶,半小时后回来,OK?
另外没过来的两个工作人员,已经往外走了,威廉和阿文也开始离开。
夏天和眼睛,和一直沉寂蹲在边上的聂长江眼神对上。
聂长江的眼中,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波澜不兴,夏天能看到激动、满意和满足,在他的眼底展露无疑。
他对这场戏,十分满意。
可是夏天心里完全没有高兴的情绪。
相反,夏天是愤怒的。
夏天觉得自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生理和心理上皆有。尚北几乎完美地演绎了亚兰德这个施暴者,可是夏天知道,尚北心里的痛苦,只会比自己多,而不会比自己少。
这一切,都源于面前这个男人。
夏天须要紧一紧牙关,才能自持地对聂长江说:聂导,我们想静处一下,可以吗?
聂长江点头,起身,可他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他声音很轻,说:上场前我给他喝了一些伏特加,他现在可能会很晕,一会补拍的时候,主要是你的戏他很完美,今天已经够了,你可以把他扶到外头的沙发上,那里有干净的衣服和热水。
说完这些话,聂长江才转身大步离开。
等到片场的门被关上,确认只有自己和尚北俩人在,起码会有半小时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时,夏天才轻拍着尚北的背,柔声对他说:好了小北,没人了,我们去沙发那头,让我们都能够舒服一些。
尚北像个听话的孩子,顺着夏天的扶持,靠在夏天身上,闭着眼睛,虚弱而信赖地随着他去到边上的沙发。
沙发上有两套看上去宽松舒适的男式家居服。
还有脸盆,毛巾和冷热水,热水是一直用电水壶烧着的,否则这场戏拍了这么久,早该凉了真是贴心!(讽刺)
深陷在情绪里不觉得,现在安静下来,夏天觉得自己全身哪哪都痛。
而且身上不少地方有粘稠感,有来自烤出来汗,还有他和尚北深陷其中无法自控时释放的体0液。
尚北闭眼仰躺在沙发上,神情非常脆弱和疲倦。
夏天自己也简单清理了一遍,然后开始替尚北擦身,为了不弄脏准备要换的衣服,他几乎是光着在做这些事。
当夏天替尚北擦试腿上粘着的液体时,尚北明显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天哥声音带着些许不仔细察觉不了的哭腔,尚北握住夏天的手,睁眼的同时,眼泪又开始流下来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
夏天鼻头也有些酸楚,说没事,没有伤害,那是假的。
可是夏天的愤怒,并不是针对尚北。
让演员入戏有很多种方法,从电影的角度来看,聂长江可能将他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到了极致,结果也让他感觉理想。
可是从夏天和尚北的角度来看,这是极其不道德的一件事。
他们就像被赶上场的斗兽,迫不得已地在观众面前表演。
夏天将湿毛巾放下,用手捧着尚北的脸,尚北的眼睛,因为酒精和刚才长时间处于激动中,红血丝都出来了。
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的艺术品。
他十分无助,整个人一反在摄影机前那份亚兰德的霸道,露出了属于尚北的真实和无助感。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爸妈也曾因为他们不得不将我送到小姨那边养育,而崩溃过。当时我妈一直在哭,我爸红着眼睛,对我说不要怪爸爸妈妈,如果要照顾我,他们就只能放弃工作,放弃了工作,就不能给我舒适的生活。成年人的世界,永远会存在各种不得不为之的痛苦。
夏天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用力一口亲在尚北脑门上,继续说:我有个同学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顺,最后只能当他最不喜欢的销售,经常在群里诉苦,他并不需要别人安慰和回复,他只是自己说完,然后加一句钱难赚,屎难吃,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不止我一个!然后,他又能继续下去了。
尚北伸手紧紧搂住夏天,他的身体仍然处于酒醉,并且大大发泄过后的虚弱状态中。
因为用力,尚北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是夏天几乎没有见到过的,成年后的尚北。
或许在尚北小时候,在他还是那个小哑巴的时候,他有过这样无助且求助式的触碰。
但是自成年后相逢以来,尚北一直是强势的。
哪怕他面对夏天撒娇,有时候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但骨子里的尚北,仍然是不屈不挠地强势着。
他一直是这段爱情里的主导者的存在。
可现在的尚北,他的拥抱里,全是惊恐。
夏天只得继续说:是,我们算是高收收入人士,似乎也没那么难。可有时候,我也觉得精神始终处于一种不安全的恐慌空虚,自身条件才不配位,明明对比很多圈里的前辈有很多不足,就因为获得了大量粉丝的支持,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没有好的实力和作品,总会担心终有一天,会被全世界遗忘和抛弃。这时候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可能反过头来,就会变得像仇人一样这些压力,只有身在其中的人会懂。
这些想法一直压在夏天的心底很久了,要不是今天尚北这样,他本来是不准备说出来的:我父母当时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我妈妈辞职当全职主妇,凭我爸一个人的工资,也能养家。我爸一开始也倾向这个思路,可是我妈妈不愿意,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可我记得很清楚他们一次次争执中,我妈哭着吼我不想十几年后,等天天长大了,你事业有成行业精英,我原地踏步停滞不前,还要被人说多么值得羡慕!然后一旦有什么变故,我就是不思进取无能无知不值得同情的主妇!我妈说,她从来不相信有什么生死不渝,不要提什么家庭妇女也可以自强不惜,带一个孩子,照顾一个家庭要费多少精力,比上班努力拼搏对她来说还要难。这些事在他人看来,好像都是小事,可是当时他们的难,他们的崩溃是实实在在的。我非常庆幸我妈做出了那个决定,因为这样,我成了一个自由独立的人,只有父母的关爱,而没有以爱之名的约束,而他们,齐头并进,到现在还是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