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既钟爱一身白衣扮相,这回却不同,两只袖口缝了黑色粗布条,腰间系着麻布腰带,抹额中央也镶上了一颗黑色玉珠。那是人族为逝者守灵的标志。
宋彩留意到了这一细节,便按照打好的腹稿宽慰他,劝他节哀。北云既看了看袖口,愁绪又涌了上来,眼眶微红。
宋公子,此事确实是我父所为,但我实在不能理解,父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北云既低迷地道,父亲以前最是仁爱,明事理、重礼节,所以在被五行兽侵害时我才能及时察觉到不妥。
宋彩应道:是。
他教导我的那些道理犹在耳边,他本人更是以身作则,为雁回城鞠躬尽瘁几十年,无一件事不是亲力亲为,怎么就在人族和半妖族关系尚算融洽的时候做出了这等决定?以他性格,哪怕有原因也该先礼后兵,而不是在没有任何交涉的情况下就出手,他从来都不是那样武断的人。
宋彩问:老城主故去前也没对你说什么吗?
北云既摇头:他一夜之间被咒术反噬,身体溃烂,不能言语。当我带着巫人圣子前来对质时,父亲也并没有否认诅咒之事是受命于他,否则只消他摇摇头就行了。但我忘不了他临走前抓着我的手时的模样,我知道他想说话,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第93章举步疑无路4
黑色的营帐,八个帐脚各有一人守着,北云既没有立即掀开营帐,而是在外面说了一句:圣子,我带了客人来,请准备一下。
之后,里头传来小孩子尚显稚嫩的声音:城主请进吧。
北云既便掀开了营帐,对宋彩道:圣子在里头,宋公子有什么疑问可直接问他。
宋彩带着疑惑进入了营帐,看见两个年龄不大的侍从各拿一柄黑伞遮在一人前面,北云既放下帐帘之后他们才将黑伞移开,露出一个小少年苍白得过分的脸。
账内摆放了几颗夜明珠,倒是能把事物照得清楚。小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岁,眼睛里的光泽却是成熟而谨慎的,看见宋彩之后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显露。
宋彩道:你好,我叫宋彩。
小少年也学着他的方式:你好,宋公子。
北云既道:宋公子想知道半妖族的诅咒之事,转述毕竟有疏漏,便直接把人带来了,你向宋公子说一说罢。
宋彩意识到,巫人族虽属雁回城统管,但北云既对这个圣子十分客气,小少年似乎看透了宋彩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我巫人一支在百日之前尚有千人存活,如今却只剩我自己了,城主宽仁怜悯,由是对我照顾有加,于礼仪方面也从不苛责。
北云既笑笑:谈正事吧。
小少年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宋彩本就知道的背景:我巫人族受天赋所限,皆不能长寿,更兼向来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因此于血脉传承上颓弱,族中人口不足万后便不再自立一族了,统纳入人族。
宋彩嗯声,示意他继续。
此事便要从一次游历说起,小少年低垂着眼眸,语气平稳得如同老僧入定,宋公子可听说过神农架虎头崖?
宋彩当然知道那地方,主线中,虎头崖是江晏家老四的居住地。四娘娘可不是一般人,是妖界三巨头之一恐王家的独生女,后来因为误会了江晏,千里迢迢跑去刺杀,结果相杀相爱搞一起了。
提到这茬宋彩萌生了不妙的念头,心道莫不是恐大王也死了?
果不其然,小少年说:虎头崖下住着曾经的妖界三王之一,恐,他带着女儿避世隐居多年,不曾想,却在百日前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恰巧我们巫人沿着神农大裂谷游历到了虎头崖下,见到那邪祟残杀恐王之女的可怖一幕,有心施救,便合力设下了传送咒,勉强将一人送回片刻之前,从那邪祟的手底下救出了女子。
可惜邪祟抓住了我们,以性命威胁恐王,恐王不忍连累无辜,便以自己交换,被那邪祟杀害了。谁知邪祟食言,恐王死后并没有放我们离开,反将我们软禁了起来。
小少年似是想起了不忍回首的经历,眉头紧蹙,少顷痛苦地道:软禁期间,邪祟每日抓取两三人,不知做什么,但被抓走的人都没有再回来,开始还会听见几声惨叫,后面就什么动静都没了。
我们被困在山崖下巨石造就的牢笼中,可惜巫人的传送术只能在小范围内拨冗时间,却无法更改位置,试了几次将人送回片刻之前,下场均是一个死。那邪祟太厉害,我们使尽浑身解数也还是斗不过、逃不脱。
我们不甘心认命,开始挖掘石壁,几日之后终于在石壁上破开了一个小洞,可供瘦小的孩童钻出去。于是我和两个年纪小的侍从逃了出来,赶到雁回城,将事情报给了老城主
少年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继续道:老城主派人去解救,传回的消息说邪祟离开了,巫人也已经全部逃了,看踪迹是往雁回城走的。但我们等了七八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再派人沿路去查,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都死了,死在了和半妖族接壤的边境。
他们的尸体就横躺在山脚下,个个皮肉溃烂,几乎辨不清谁是谁。他们是被半妖族人害死的,于是老城主命我施咒,严禁半妖族人踏进人族地界半步,否则亲友皆累,受惑自戗。
北云既心情沉重:如何确定是半妖族做的,你们太莽撞了。
少年:如何不能确定,只有半妖族经常出没在那一带山脉,也只有半妖族人善用毒物,能使出那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正因为老城主思虑周全,才没有即时去找蛟王讨要说法,没有将事情上升到两族和平的问题上。我们是在自己的地界设的咒术,若不是他们擅自过界也不会出事,这有何不妥?
北云既凝眉,不悦地提醒:圣子。
小少年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抱歉,城主,是我失礼了。
北云既顾不上计较他的礼数,追问:当时为何没有把巫人的尸体运送回来,为何没有做详细的检查?此事一直瞒着,不仅没有公之于众,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又是为何?
少年:对此,老城主自然是觉得没有告诉城主的必要,更没有公之于众的必要。巫人一脉只剩我一个了,是收尸还是超度,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死了就是死了,巫人是没有来生的,逢着节日也不会有后人记得为他们添一炷香,烧一把纸。反倒是宣扬开来之后容易引发民众猜议,人族与半妖族的和平即使只是表面上的,也需要尽量去维持,闹得人心惶惶又何必呢。
宋彩坐在旁边观察着圣子的表情,虽然始终不卑不亢、应答如流,但显然是早就编排好的说辞。
他的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像在家长里短:嗯,是这么个理。但远远不止于此吧,圣子设下的这个咒术光是听着就觉得太阴狠了,何况我和城主大人全都亲眼目睹过。听说这种恶咒必须消耗施咒者和受咒者双方的血脉,所以巫人的尸体被就地取材了,咒术中用到的人血、青灰、尸油全都取自他们,哪还有尸体能带回来。圣子,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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