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姜阐长呼一口气,留下乱糟糟堆满东西的长桌,径直掠过侍女走了出去。
他负手行过长墙,身旁照例跟着一队仆从,说是散步,看上去更像是监工例行巡逻。
不过今天的散步不大平静,刚刚走了小半圈,便有人不管不顾地想冲到姜阐面前,似乎有话想和他说。
姜阐停下脚步,便望见那人被押伏于地,青色发带被拽下,黑衣凌乱,颇为狼狈的望向自己。
放开他。姜阐蹙眉望了眼那人,觉得有些面熟,发现是自己派给姜一柯四位暗卫的其中一人。
姜一柯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算了,无关紧要,姜阐耸耸肩,也就姜一柯那小孩
魔尊大人,卑职有话与您说。押制着他的侍卫们松开手,小青撑地站起,他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领,便扑通跪下身。
他额头顶着粗粝地面,轻缓开口:卑职在翻阅书卷时,望到这样一段话。
对于普通魔族来说,魔气入体并无大碍,但对于其他种族来说小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却是致命的。
哐当一声,姜阐手中的金酌摔落在地,而醇香美酒撒了一地,霎时便渗入土壤之中。
姜阐面上乌云密布,他迅速挥退周围侍卫,接着一把拎着小青领子,将他整个拽起身来。
他在小青耳旁咬牙说着,声音有一丝被努力压制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了,小青道,卑职找了您两天,在主殿外等了数十个时辰,可都被侍卫拦了回来,见不到您。
姜阐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两人一路沉默,良久,姜阐才轻叹一声,语句之间满满皆是懊悔:他现在如何?
两人停在侧殿面前,那黑石之门紧闭着,似乎正散发阵阵寒气,顺着脊梁一路向上窜去。
卑职不知,小青声音冷了许多,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在我离开找您之前,少君一直在昏迷。
尽管是姜阐将他们四个从未销阁中领出来,并排遣于姜一柯身旁的,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年月并非虚幻,孰是孰非、谁才是自己应该忠于之人四人心照不宣,其中早有定夺。
用小绛之前大逆不道的一番话来说,那便是少君那么好,每次买黑糖都记得给我们一人买一份,我们又为什么要听命于魔尊?
姜阐并未留意到小青的态度,他将手覆上黑石之门,微微用力,那厚重石门便宛如有无形巨手推着一般,徐徐打开,将门内光景完整展露。
细微的啜泣声悠悠传来,姜阐皱眉望去,便见好几个侍女站在门前不远处,各自端着面盆、面巾、衣物什么的,正用手帕不断擦着眼泪。
姜阐走进一步,便见那侍女们端着的面盆中血红一片,面巾上也染了怵目惊心的殷红。
她们捧着的衣物上血迹纵横,顺着衣领向下撕开无数道口子,将白衣灼成一块块斑驳焦炭。
他呼吸一滞,疾步上去,猛地抓住侍女肩膀,力道之大,几乎将骨骼碾碎:发生什么了,一柯人呢??!
侍女忍着肩膀处的剧痛,眼泪顺着面颊不住下淌,断断续续答道:少,少君在后院。
姜阐甩下侍女向后走,他一路冲过长廊,小青跟着其步伐,望着一众侍女们,微微颔首。
他径直来到了后院之中,然后,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背对着姜阐而立。
寒风瑟瑟而过,似羽似拂,自身侧拾小小一角衣袂,展舒浅浅一芥,漫似簇簇一痕雪。
他转过身来,几步行至姜阐面前,鞠躬行礼,声音淡漠道:父皇。
姜阐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不由地怔住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抱歉,父皇我
姜一柯轻轻截住他的话,乌黑的眼睛少了几分灵气,声音中多了几分疏离:儿臣多谢父皇。
他向着姜阐抬起右臂,与此同时,磅礴黑气如海潮般涌来,翻涌似不息云雨,圈圈卷上他手腕,自掌心聚起,凝出一痕深沉墨黑。
黑气声势太过浩大,卷得后院中飞沙走石,尘埃四溢,几乎要迷住眉眼。
托您的福,儿臣魔功已达五重。姜一柯收回手,向着姜阐再次行了一礼,紧接着淡淡道,您请回吧。
一柯,我姜阐望着他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一身,转身出了侧殿。
事已至此,都是他咎由自取。
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随着厚重殿门碰一声关紧,姜阐站在殿门前,他抬头望着天际,便见那暗红天空向下压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坠在他肩膀上,拽着他向下沉。
。
姜阐不知道的是,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刚刚还哭哭啼啼、一副哀怨样子的侍女迅速敛了神色,端着盆子衣物,整齐划一地向后院跑去。
小青向着姜一柯鞠躬,声音含笑:少君,尊主已经走了。
刚刚才一脸冷淡的姜一柯瞬间变脸,他笑得阳光灿烂,高兴地直拍手,得意洋洋道:不错不错,计划成功!!
他将过长的衣袖卷了卷,推在手肘处,与侍女们招手道:大家辛苦啦,将东西收一收吧。
一直站着旁边的楚年也侧头,难得的说了句话:可惜了那块红墨石,很难找到色泽如此纯正的了。
侍女们扑哧小声笑着,围着姜一柯站着,为首那大姐姐伸手捏了捏他脸颊,戏谑道:少君,我们可是陪着你唬了尊主一顿,你待会可得和尊主说清楚,别让他太难过了。
姜一柯哼一声,嘟囔道:喂喂,我疼得可是半条命都没了,感觉骨头都被一根根掰碎,再一团糟地塞在身体中。
他伸手将淡定站在身旁的楚年给揽过来,十分没有仙风道骨的歪在对方身上。
姜一柯冲楚年眨眨眼睛,旋出个笑容来,我迷迷糊糊间还是有点意识的,谢谢你照顾我。
楚年被他揽着手臂,微微低着头,耳廓处蔓上几丝绯红,极轻的嗯了声。
不过,你为什么给我拿白衣呀?姜一柯松开他手臂,有些好奇地询问道,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件白衣。
楚年被一下子问住了,好在他只迟疑了一两秒,便迅速回答道:卑职也是无意间找到的。
要是少君发现这是自己特意去买布料,再特意照着他身段裁的,怕是要气得火冒三丈。
于是楚年果断地决定闭嘴,不多说一句话。
好在姜一柯也没怎么在意,之前那噬心灼骨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完全消散了,他现在神清气爽、筋脉疏通,甚至冲了一个境界。
姜一柯坐在小池塘的石头上晃着腿,口中哼着个小调。他侧头瞥了眼池水,忽然想起什么。
我出去一趟,姜一柯向门口走去,顺带着向楚年招招手,道:楚年,你和我一起来,其他人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