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早就备着了,上得很快,厨子是从家里带来的,菜色全然就是京城荣国府翻版,没有任何江南特色。
用饭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没有大度到跟要害他儿子的人同桌吃饭,那俩还花厅前头站着,就跟游魂似的,也就是贾代善不觉得坏胃口还能吃得下去。
赦哥儿和颜大人吃了么?贾代善举著问道。
赦哥儿吃了,颜大人被张大夫灌了药,说没胃口吃饭。赵侍卫打听得还挺清楚,张大夫这会儿在熬药膳,估摸着颜大人是拧不过他的。
你跟张大夫说,我就把颜大人托付给他了,千万别叫死了。贾代善给颜灵筠下了个定义,我还没见过这么作得慌的人。
赵侍卫只当自己聋了,后半句没听见,又风风火火去传话了。
这一顿饭,吃得薛伯远胆战心惊,待得贾代善轻轻一搁筷子,他吓得直接就跪下了,国公爷饶命,我也说,都说。齐国府只想要颜大人的命,谁曾想他住进了贾家,您又得了江宁将军的位子,陈将军便想到借刀杀人这一出,想要一石二鸟。
对我动手,又是为了什么事?贾代善问,齐国公世子前年因为调戏了颜灵筠被削了世子爵位,这事满朝都知道,齐国府至今还没新世子,眼看传承到头了,想杀这个红颜祸水泄愤,倒也是正常。
几年前潮头案,国公爷可有耳闻?薛伯远惶恐之下口齿也还算伶俐,将事情讲得十分清楚,当时,两江总督和陈将军共理此事,陈将军收受了几家盐商的贿赂,便将这几家从案卷里删除了,而且只说是观潮的百姓因为拥挤发生踩踏,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其实是这几家持械私斗。上头屡屡下令要禁养私兵斗殴,陈将军却只管放纵,等您上任之后,自然是瞒不住的,他怎么会不怕。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与其中一家交情甚好,酒醉中无意说出来的。
伯远,你说的很清楚,只可惜半真半假,你是荣国府的女婿,转投了齐国府,他们必定是给了你更大的好处了。贾代善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跪着的薛伯远,薛家向来是聪明人,你有事自可来求我,为何舍近求远?
薛伯远头如捣蒜,您问她吧。
语气里深切的几分恨意。
很好。二姑太太还有什么话说?你对张妈妈招的话,和伯远的差不多,却都少了最重要的一块。贾代善看一眼薛贾氏,对方堪称镇定自若。
妾身无话可说。薛贾氏摇头,国公爷愈发有父亲的威仪了。不知您是让我们夫妻意外还是病逝?
薛伯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毒妇!你为了维护他,竟然连我的性命都不顾了?
薛贾氏淡淡道,你这样的蠢货死不足惜。
是我蠢!是我信你爱你,为了你和你所谓的外祖弄到如此这般田地!薛伯远睚眦欲裂,他瞪了薛贾氏许多眼,仰头对着贾代善道,我们本和齐国府没有关系,那一年府上来了个投靠贾氏的老妇,贾氏跟我说,是她外祖母,因为怕荣国府不悦,只暗地里养在江宁城外的庄子上,后来陈将军也来了,说老妇是从前服侍齐国公的。我们私下打探了许久,这才知道,外祖母原先是齐国公的通房,被国公夫人赶出府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后来产下一女,这个女儿后来进宫当了宫女,又被先帝赐给荣国公当妾室,便是贾氏的生母。荣国府对我们素来不亲近,陈将军却是明里暗里帮了许多,我们便转投了他。
薛伯远是知道旧事的,对荣国府的心态其实是带着施恩的,他觉得如果没有祖父当年大笔的银子,如何有现在的荣国府,如果要报恩,为什么不将嫡女嫁过来,只给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加之贾代化兄弟上位后,对金陵故人都十分冷淡,他就起了另起炉灶的心。
如何从不满发展到想干掉贾
代善,这个心路历程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贾代善听完这一串故事,先替他爹感慨一句,贾家竟能生出你这等蠢货,人家不过编造个故事,设个套,你就忙不迭地进套了。
薛家部分由他们老爷子自行在九泉下感慨即可。
你姨娘是从前太后宫中的女史,也是读书人家的好姑娘,因为父母早亡,叔婶逼迫,这才进了宫,从粗使宫女一路升到女史。贾代善作为一家之主,这些个来历还是清楚的,你外祖家还有人活着,我所说的都有据可循,你自可去查。
薛贾氏惨笑两声,我都知道。
可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庶出的就要居于人下,凭什么嫡出的姐姐可以嫁入高门士族,她却只能安分守己,当一个商人妇。
她们母女在府中的时候,嫡出一系就对她们百般的提防,夫人和姐姐可以随时出入书房,她们却不可以,但凡流露些许不满,就是父亲的斥责。
同一个父亲,差得不过是一个强势有力的外祖家。
齐国府下的套,她钻得心甘情愿,哪怕是假的,可她也能骗自己,她是齐国府的外孙女,和荣国公和姐姐是一样尊贵的。
一个女人嫉妒起来,着实是可怕。
贾代善没有再说下去的心思,带下去好生看管,一会儿把我的信和供词一并送与薛老爷。
最近是挺倒霉的,一向乖巧听话的庶妹居然举刀相向。
可能因为走得急,没有去清虚观拜一拜的原因,下次给大哥写信,让他帮着去拜拜。
倒霉的贾代善结束了忙碌的一天,终于可以回屋休息了,谁料一进门差点被浓烈药味给熏出去。
只见张大夫支着个小炉子,正在百宝阁下熬药,小扇子使得溜溜的。
你这是?贾代善扫一眼百宝阁上的玉器古董,觉得它们小命要不保。
张大夫拱拱手,炯炯有神地盯着内室,这服药极重火候,我得亲自来,又怕颜大人跑了,只得守在这里熬药了。
贾代善哭笑不得,那你忙你的。
小丫鬟打了帘子,细声细气地通报道,国公爷回来了。
得,有了这颜美人之后,屋里的丫鬟说话都不一样了。
颜美人斜倚在床头,正百无聊赖地在发呆,听到通报声,未语先笑,下意识弯了弯嘴角,国公爷既回来了,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掀了被子要下床。
总算能跑了。
贾小赦正趴在脚踏上拿银子搭积木,赶紧压住他,嘘嘘嘘,不要动,等下张大夫又要冲进来了,吓死人。
你安心躺着吧。贾代善心情略好了一些,脱了外袍丢给丫鬟,我去洗澡。
贾小赦屁颠颠地跟上去,我要跟爹一起洗!
不一会儿功夫,次间里都是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张妈妈是个极体贴的人,见状便来把贾小政抱走,又让小丫鬟打了水来给颜大人洗漱擦身,伤口碰不了水,颜大人先将就几天,好在屋里摆着冰盆,又不大出汗。
瞧颜大人这个模样,大概是一天洗三遍还不够的洁癖。
颜大人不太习惯女孩子服侍,便道,劳烦妈妈把我小厮叫进来。
这么晚了,外院落锁了,我看哪个侍卫小哥当班,叫他来搭把手。张妈妈笑眯眯地还调侃了几句,大人脸皮这样薄,对着夫人也这样害臊不成?
我还没娶妻呢,说不定娶了就脸皮厚了。颜大人还是头一遭被人说脸皮薄,很是新鲜。
赵侍卫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刚在廊下坐下喘口气,又被张妈妈给抓住了,心情难免有些郁闷,我手重,其实还是姐姐们来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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