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冷笑,在悦耳的钟鸣中显得愈发刺耳,继而迅速淹没在嗡嗡的议论之中,然后,乐章戛然而止,大堂顷刻间褪去繁靡的风华,重归的肃穆庄严将不合礼制的非议尽数镇压。
嬴政放下手,无愠无喜:斗继续。
墨斗拱手,不多言一句,只是动作愈发麻利,直到浓稠的墨汁涮于凹凸不平的版面,在麻黄的纸上印下一页页的字句:雕版印刷,四大发明之一,它以简单的原理推动了整个历史的进程。
印刷的过程是机械而无味的,但即便是如此无意义的工作,此刻却吸引着殿堂上所有人的注意,虽然复印下的文字粗糙变形而又模糊,但没有人敢再发出半个嘲讽的字节,作为上层阶级,他们无比清楚这个工艺将会给秦国带来怎么样的革新。
《秦律》的页数并不多,墨斗很快便将其复印完,然后装订成册献给嬴政:第一千本《秦律》,献于大王。
于此同时,百名侍从进殿献礼,有时候,数量确实能营造出某种气势,一千本材料廉价粗劣书竟然真的成功地镇住了场面,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唯有嬴政的朗笑回荡空中:好,赏!
手捧书籍的侍从们听命行事,井然有序地分散开来,将手中的书尽数发送到百官的手中,这时大臣才意识到,嬴政的赏不是给墨斗的,而是给他们的。
说来,他们知道《秦律》制定了秦国的律法规则,也都明白这本书的重要性,但因为此书刚出世不久,还未来得及转抄于世,大部分人都还没看过里面的内容。
嬴政当然知道这一点,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墨斗配合他演这一处戏,之前对酒宴上烦闷无趣的忍耐,就是为了此刻的畅快淋漓,他高声宣读,或者说是宣布《秦律》中的尽数规则:废商、周分封,改为郡县。大秦版图,从今起划分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今天下一统,币制、度量衡、文字,这些自当规范统一
废除孤、寡人旧称,从今往后,皇帝自称朕,此称,任何人不得僭越。
寡人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当用皇帝之名。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二世、三世至于万世。朕的大秦江山,将传之永世!
在群臣震惊的神色之中,夜色悄然降临,夜幕追逐着时差逐渐覆盖住整个天空,在曾为国都的土地,一盏盏孔明灯依次升起,在空中组成故国的标志,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消散在秦时明月之下。
第157章番外(焚书坑儒篇)
距嬴政自称始皇帝已有三个月了,开国大典上看似荒谬的宣言却并没有在秦国引起多大的动荡,当人们将自己从震惊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后,意外地发现,他们其实已经为这次改变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早已萌发的郡县制延蔓至全国各地,虽然贵族依旧高居上位,但世袭制已转变为私有制,权利与财富开始变位游离;小篆已经在文字体系中生根,甚至与此同时,为了更加便捷地传递公文,另一种更加简便的文字正在逐渐形成;五年的战争侵伐将秦国的运行系统转变为了效率更为完善的集权中央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适应各个称呼的转变,无论是自己的官职,还是嬴政的称呼。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跟随历史前进,但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挽留过去。
在开国大典之后,秦国大大小小的宴席依然不断,其中有些单纯只是为了庆贺,但更多的则是庆功封赏,嬴政也正是借助着这个契机,带着墨斗出席各种宴会,他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一点点将秦国的朝政系统补足完善。
首先便是要设立的就是左右丞相:李斯作为右丞相负责政治,甘罗作为左丞相负责经济。
嬴政对李斯的提拔,自然少不了他对郡县制的功绩,嬴政的态度很明确,底下的人也相当有眼色,以博士仆射周青臣为首,不少人借着对李斯的祝贺拐着弯的称颂秦始皇的武威盛德。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即便是嬴政,尤其是对方还一口夸一句郡县制的好处,在这种情况下,嬴政不介意多听对方两句,更何况这是在酒宴,而非朝堂之上。
而这个和谐友好互利的场景并不包括淳于越,他本来就接受不了郡县制,原是想将希望放到扶苏身上,然而李斯的邀请实在推辞不得,结果就见到此种场景,口中白酒入肚,心中之愤终于按耐不住,他怒而起身:陛下,殷周治天下千余年,皆以分封子弟及功臣为膀臂辅翼。现陛下虽统一天下,而子弟却仍为平民百姓,若出现田常、六卿夺权之祸,在朝中又没有强有力的辅佐之臣,靠谁来相救?做事不学古,还未有朝代可长治天下。周青臣阿谀奉承,乃奸臣,陛下因习故古之圣贤,严惩之。
淳于越如此不识趣,无论是周青臣还是李斯都变了脸色,连嬴政都冷了脸,温水煮青蛙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如此执迷不悟。
他定定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淳于越,然后转头问李斯:李卿如何想?
微臣以为,秦国当废止诸子、以吏为师,推行郡县,李斯放下酒樽拱手,说罢冷着眼瞥视齐国博士,嗤笑道对方,现今是秦国的天下,商周朝已亡了!
李斯如此直白的话激地淳于越又惊又怒,倒是墨斗一听这种大清亡了这种句式超点笑出了声,只好低头饮酒来遮掩住自己突兀的表情。
只是他那笑弯了的眼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嬴政原本还有些怒气,结果对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把他的火气都去了个七七八八,嬴政压下嘴角的弧度,努力保持威严:斗怎么说?
这一会儿,墨斗已经管理好了面部情绪,他施施然地放下酒杯,向淳于越拱手,搬出了周树人的问话:请问先生,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
淳于越一愣:祖宗传下
千年后,我们也是祖宗。墨斗相当残忍地指出了这一个事实。
因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我们便要这种话其实是一句诡辩,就像类似的是清华的研究,所以某某有害的话一样存在着一个逻辑谬误:诉诸名人,他们省去了最重要的实践研究论证来证明问题,而淡淡只用莫个权威来决定一件事情的正确与否,最便捷的辩驳方式是提出拿出比对方更高的权威。
很可惜,若是在后世,清华的研究表明还能用哈佛来斥驳,然而在古代,祖宗就是最高的权威,既然如此,墨斗便干脆自己当了这个权威。
墨斗的话简直就是在冒犯,可偏偏淳于越找不到任何话能用来反击墨斗,他抖着嘴唇开开合合了几次,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场辩论事看得嬴政心满意足,也不打算再追究此事,刚打算挥挥手让人把淳于越带下去,然而一句怒斥声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刚刚的好心情:你这妖道闭嘴!
墨斗愣了愣,他怎么又被当成妖怪了,可是这次他既没有涂满面粉,也没有做什么科学实验啊
砰的巨响打乱了墨斗的思路,象征着权利长剑被人粗暴地扯下拍到后世的案桌上,拔出沉闷的巨响:来人!
侍卫应声而现,嬴政坐在首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还站在底下不知死活的淳于越,他的声音非常冷静,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下掩藏着的愤怒:给朕拿下。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