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血腥味浓重,他掩着鼻子,端起小案上快要燃尽的蜡烛,朝一旁昏迷的公子简单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的心沉沉一跳。
那公子瞧着比他大上一些,一手捂着自己右肩上新鲜的伤口,一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锦缎,因为用力,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眉目微微蹙着,似乎是疼昏了过去,可即使如此,都掩不住端然生姿的风貌。
周氏子弟他也见过几个,长得虽端正,却没一个有这样的天成之色。
只是他虽对美人感兴趣,这人身份特殊,却还是不敢随便的。
于是楚韶伸手在他的伤口上按了一按,想试探一下这伤到底是不是真的。
周兰木虽然疼到发抖,可这疼痛让他保留了一丝清明,但即使如此,楚韶伸手在他伤口上戳了一戳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呜咽一声,猛地颤了一下。
听着真是楚楚可怜。
然而他内心暴躁:这小混蛋。
这人这么敏感,想必是太怕疼了楚韶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十分心虚地收回了手,略一思索,直接上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边小心地跳下了马车,一边扬声吩咐道:子瑜,快把方太医请来。
方子瑜应了一声,为难道:这个只怕他半夜不肯来。
楚韶急匆匆地抱着人往房内走去,闻言顺口回道:你就说我今天喝多,在府门口把自己绊倒摔折了,他若再不来,我明早就死了不对,我马上就死了,就这么说,快去!
方子瑜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是。
*
周兰木虽是做戏,但毕竟实打实地受了伤,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先瞧见了一个年青人。
这年青人穿着简单布衣,眉目清俊。见他醒了,连忙恭谨地行了礼,客气道:四公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多谢子瑜大人。周兰木面色苍白,听了他这话却努力扯出个笑来,虚虚道,也多谢小楚将军,昨日我遇刺之地似乎就在湛泸将军府附近,想必是我手下急病乱投医,叨扰将军了。
方子瑜闻言却是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素衣的公子重伤未愈,方才的一句话却是说得十分客气,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在楚韶初从军之时便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深入浅出极少露面,虽方昶方子瑜之名名满天下,但真正见过的人并没几个,更无人相信,原来上将军楚韶身边的第一谋士,竟是个如此年青的人。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韶便拎了个金丝蛐蛐笼儿,吊儿郎当地从门口进来了,见周兰木醒了,他也不惊讶,只道:子瑜,你先出去罢。
方子瑜掩了门,示意屋里的仆从都退了出去。楚韶顺手把手边的蛐蛐笼儿搁到一旁,自己却在他床头坐下,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周四公子幸会幸会。
周兰木回了他一个微笑:小楚将军咳,早就想来拜会您,不想却是这样的方式,实在惭愧。
楚韶扯着嘴角笑了笑,一边打量他一边道:今日早朝,我已经与戚长公子知会过你的事了,长公子也不曾想到你会遇刺,放心,不是他想杀你。
周兰木回道:长公子仁心,在内狱当中我便承蒙长公子关照,保住了性命,我对长公子感激不尽。
今日早朝之后,楚韶与戚琅说起此事时,戚琅的确懵然不知。
他原就不想对周氏之人赶尽杀绝,只是卫公一再逼迫,才不得已将人下狱受刑。
戚琅之意,既然这周四公子撞到了他的府里,便正好将人留下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若是有,便处理掉,若没有,这四公子心志坚定,必是个可用之才。如今他手下千头万绪,正是缺人的时候。
楚韶这样想着,嘴上道:长公子的意思,是让你暂住在我府上养伤,周氏府邸破落,又没什么人,你既遭了刺杀,想必不安全。
既然戚琅吩咐,把人留下也好,正好他也好奇,昌明坊府邸众多,这人怎么就撞到了他府上。
说不是故意的,他才不信呢。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兰木本以为还要颇费一番周折才能留下,不想这人居然主动开口,真是省了他好些功夫。
于是周兰木敛目道:那便打扰小楚将军了。
不打扰不打扰,楚韶顺手拿起了手边一个瓷瓶,长公子这样说,是器重你,我也不过遵从长公子和陛下的意思罢了
他还没说完,便突兀地伸手揭开了周兰木右肩处的衣物。莹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黏连的血污扯得周兰木眉心一蹙,喉咙里溢出了下意识的一句闷哼。
下手没轻没重,这小兔崽子炸了。
四公子这般怕痛吗?美人本高洁似冰雪,蹙了眉才有几分落了凡尘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楚韶眼见他的反应,目光一暗,手上却不禁放缓了几分,这是方太医祖传的上好方子,内服外用,定能止痛,四公子忍忍?
周兰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本就生得好,一双眼睛盈盈如水,只这一眼便不知能让多少人酥倒。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地说: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第3章相见欢
四公子?
楚韶收了手中的帕子,尝试着叫了一声,周兰木昏昏沉沉地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再说话。
楚韶这才丢了帕子,转身灭了房中正冉冉熏烟的香炉,回过头来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右肩包扎好。
刚才为周兰木敷伤药之时,他混进了一味风水香。
这风水香是大印皇族审讯专用的秘药,外点熏香,内入肌理,是由大印最好的幻术师调配、审讯逼供的利器。
这东西金贵,皇城内狱典刑寺轻易也不会给人用,是今日戚琅给他的,只道早就想用这个试他,碍于卫叔卿在,一直没寻到机会。
人会说谎,东西不会,用此物试他一试,至少能放一半的心。
楚韶把人抱起来,倚在床边,方才开口道:四公子,你可知你身在何处?
湛泸将军府,周兰木半闭着眼,语气平平地回道,与醒着并无两样,大印上将军楚韶的府邸。
那我是谁?楚韶托着腮瞧着他,饶有兴味地问。
自然是府邸的主人。周兰木道。
这玩意儿还挺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