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俟在一旁吓得白了脸,风歇闻言一怔,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拂过他温热的面颊:没有认错,就是我。
我叫楚韶那孩子终于抬了眼睛,毫不躲避地盯着他看,眼神中漾出些柔软,韶华易逝的韶,母亲说是父亲给我起的,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烈王世子萧俟在一旁恍然大悟般道了一句,随后低声解释道,烈王战死后,陛下慈悲,一直很牵挂王妃和世子,只是王妃终究不肯独活,今年冬月时自尽了世子自己孤苦无依,想必是陛下担忧,才接进了中阳罢。
当年倾元皇帝即位,颇费了一番周折,亏得有戚昭、卫叙、周盛千和烈王沈望的全力支持,尤其是当年被称为印之天鹰的天策上将军沈望。继位之后,戚昭、卫叙、周盛千封了公爵,逐渐成了盘踞中阳的三大家族,沈望则被封了异姓王,封地在东方入云,数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尽忠职守地守着东境。
直至九年前北境叛乱,朝中无将可用,沈望自请出征,虽平了北方之乱,却身死北境,再也没能回来。
他出征前王妃刚有身孕,却连孩子的一面都再见不得了。王妃深怨烈王此举,甚至让世子随了母姓,但世人谁不知烈王夫妇伉俪情深,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王妃解开了心结,没想到世子刚满九岁,王妃便饮毒自尽,随烈王一同去了。
韶华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风歇低低地念道,你父亲一定很喜欢你。
他起身,又朝旁边看了一眼,叹道:起来罢。
那几位贵族子弟这才敢抬起头,偷偷看一眼这位名满天下的承阳殿下,风歇看几人年纪与他差不多,也不苛责,只道:金庭皇城,诸位务必谨言慎行,烈王世子远道而来,多照顾些。
他身份尊贵,言语老成,偏又生得眉目如画,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几人从前虽与皇子们接触过,但哪里见过这般人物,只得伏首诺诺称是。
萧俟在一边道:殿下,我们快些罢。
风歇轻嗯了一声,犹觉得有些不放心,便转头对楚韶道:阿韶,回去穿得厚些,若有事
他迟疑地一顿,接口道:便到太子府来寻我,知道了吗?
他看着雪玉团子一般的小世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抬脚离开。
小世子恋恋不舍地扯着他的披风,良久才撒了手,雪不知何时越下越大,走出几步,就再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了。
倾元十二年初,中阳下了建都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在那场大雪中,大印历史上声名最盛的承阳皇太子与后来令人闻风丧胆、却声名狼藉的折花将军见了第一面。
那时太子还不曾被正式册为太子,将军连玄剑大营都未曾进过,大雪澄净洁白,两人双手都没有染过鲜血,感情也纯粹到掺不下一丝污秽。
可那就是一生的开始。
第9章朝中措
楚韶猛地从梦中惊醒。
这日他下了早朝,照例没坐马车,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到极望江边绕了一圈,又顺手买了几个街边摊上的包子,才慢吞吞地回府。
瞧着是逍遥自在,可是小楚将军刚刚回了府,便一头栽进了榻里,任凭谁也叫不起来。他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心中把那四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因为他昨日该死地说了那句那我等着,便被周兰木连哄带骗地劝着,真的去爬了昭罪司的墙,从昭罪司后堂中偷出了那支诡异的金钗,跳出来时还被人发现了。
堂堂天策上将军,半夜到官府偷东西,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搁?两人仓皇逃走,因怕被人发现,只得先出了显明坊,跑到郊外待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将军府。
周兰木倒是乐得自在,从他手里抢了金钗便去补觉了,可怜上将军还要上早朝,在早朝上哈欠连天,引得一群人纷纷侧目。
真丢脸!
楚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噩梦吓醒,他发了会呆,翻身起了床,开始吃起被他贴心狗头军师方子瑜热好了的包子,只是第二个包子才咬了一口,他便见周兰木收拾得整齐妥帖,带着微笑从门前进来了。
见了他,楚韶满心都是莫名的不痛快,也是有意寒颤他,便故意把那流油的包子凑到他面前,恨不得把油都滴到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去传言爱穿白衣的人总是格外爱干净,想来总不是假的:四公子可用过早饭了?我这粗人吃不上什么精细的,只得跑到江边大娘那儿去买,可要同用只怕你嫌弃粗陋,入不了口
他还没说完,周兰木便退后了一步,避开了他手中的包子,又十分自然地拿多余油纸包了他手边另一个,坐下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仿佛在饮茶一般细细品鉴道:大娘倒是实在人,猪肉精油价贵,倒舍得用料将军哪里找来这良心大娘,改日我定要亲自去买几个。
楚韶嘴角抽了两下,瞧着他一口一口吃得仔细,唇角竟连一点油花儿都没有,自觉粗鄙,连忙取了块帕子胡乱擦了擦嘴:改日我带四公子同去,定不让你吃亏。
有劳有劳,改日一定同去。周兰木半点不推辞,笑吟吟地答道,虽说吃人嘴短,正事还是要说的,今日上午,我拿着那簪子去了奇珍坊的一家首饰铺子
楚韶震惊地打断他道:你没有补觉么?
随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补充道:昨日一夜未眠,四公子今日上午竟还出去查案了?精气神儿当真是好。
周兰木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听闻小楚将军十四岁从军,没日没夜地领兵从舞门关一路打到姻痴山,还缺这点休息的时间?
那时候年少,虽说如今痴长几岁,但身体毕竟不如从前了,楚韶一怔,飞快地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没有战争没有灾荒,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岂不美哉?
小楚将军真是天地一闲人,叫我羡慕得很,周兰木没看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话带了些嘲讽味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只说这簪子
全中阳那么多家首饰铺子,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哪一家的?楚韶低头看了他手里簪子一眼,问道。
我托人打听了金将军的习惯,周兰木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支着手说道,金将军向来洁身自好,他府中众人皆说他每日晨起晚归,都是固定的时间,这么说除却进宫当值之外,他几乎少去别的地方
他一截纤细的手腕正好晃在楚韶眼前,楚韶瞧着他嫩白皮肤下隐隐的浅青色血管,一时有些出神,尽管觉得他那句洁身自好颇有些讽刺的意思,还是没吭声。
所以只有从金庭皇城到显明坊的一路上,周兰木伸了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比划,一路上只有奇珍坊有首饰铺子,若是金将军想要按时回府,只能挑奇珍坊东侧门处最近的一家。
楚韶一愣,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还没开口,周兰木便伸手啪地一拍,笑道:当然,这些全是我的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我便去寻了那家铺子,不料老板记性倒是好得很,一眼便认出了这根簪子,你猜怎么着?
他慵懒地挑了挑眉,神情宛如一只狡黠的狐狸,楚韶被他言语蛊惑,情不自禁地问: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