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风歇连头都没有低,略带嘲讽地重复道,不要玷污这两个字了,你怎么这么恶心?
楚韶抿紧嘴唇闭着眼,死死抱了他的腿,不肯撒手。
风歇在原地顿了一顿,随后用力甩开了他。
楚韶被他甩到一旁,狼狈地摔在地上,他爬起来,见他一向温和从容的兄长终于失去了冷静,红着眼睛,失态地冲他嘶吼了一声:滚!
楚韶腿一软,竟连继续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原地,眼看着朱衣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
他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唤一声。
可他绝望地知道,就算他喊破喉咙,对方也不会停下的。
面前只掉下了一个精致的香囊,绣了几朵棠花,装着满满的香草。
明日便是上巳节。
他伸手抓住那香囊,突然想起,半个月前风歇便道,近日太忙,天天夜里叫他等,待到上巳节那一日,他定要抽一天的空闲,与他好好地待在一起,踏青、出游,或者什么都不做,躺在海棠树下一同晒太阳。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如今竟隔了千山万水的远。
两个侍卫着常服在门口候着,风歇走得烦躁,顺手解了身上的朱红披风,扔给了手边的侍卫。戚琅自他身后追过来,有些担忧地唤:殿下
长公子,今日多谢你,风歇面无表情地上了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冷道,今日不早,你先回去罢,来日我设宴邀你,以表谢意。
戚琅还想要说什么,风歇却已不顾,只扬声吩咐道:回府罢。
披风解了,三月还有些春寒,风歇却不觉得冷。来自心底的、那种让他从未感受过的腐心蚀骨的冷,已经快让他窒息了。
这便是十余年的感情,他爱上的人!
思绪混乱无比,一会儿是从前楚韶望向他天真无邪的笑颜,一会儿是方才漫不经心的慵懒表情。他说我也喜欢哥哥,他说可比那群女子有意思多了,他在春深书院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他执着酒杯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
哪个是假的,哪个是真的!
为什么一个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会露出如此冷漠恶毒的一面?
这样的念头纠缠着他,让他在下马车时都踉跄地跌了一跤。秦木十分担忧,想来扶上一扶,却又不敢,风歇摆了摆手,连头都没回地冲进了他的书房。
反手把门锁上,他紧绷的情绪才释放了些许,修长洁白的手握成拳,爆出一条条明显的青筋。
他勉力撑着自己,才没有让自己滑落下去,眼睛却一瞬间就红了。
他失神地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自己亲手书的那副《六州歌头》。当初他试探楚韶想不想搬走,没想到楚韶直接将这幅字挂到了他的书房里来,他仿佛还能看见那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坐在他的案上,晃着一双长腿,气息喷吐在他的耳边:我才不要搬走呢,我永远不要离开哥哥。
他习得一手凌厉的好字,一勾一划皆是自傲的风骨,倒给这幅字带来一种铮铮然的侠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如今去看,字字句句,皆是不堪。什么少年侠气,什么死生同,什么一诺千金重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风歇拾起手边的镇纸,朝着装裱精美的字恶狠狠地砸了过去。
装裱的卷轴想是掺了金丝,坚韧得很,竟都没破,只是生出了一个难看的褶皱。反倒是那坚硬的白玉镇纸易碎,他一砸之下,便哗哗啦啦地碎了满地,在夜间静默的太子府中撞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风歇转头去看,这书房中处处是楚韶的痕迹那几方上好的砚台,是他寻来的;一旁的软垫,是他来陪他写字时坐的;那边的花梨木架子上,搭了他一件深蓝色的外袍;这边半张没画完的画,是自己亲自执笔画的他
他胸口气血凝滞,被一股冲动的愤怒驱使,上前几步便掀了书案、踹了木架,将那半幅未完成的画撕了个粉碎。
一切都是乱的。
他跪在碎片满地的书房当中,想起腰间的玉佩,粗暴地一把拽了下来,本想恶狠狠地碎了,最终却也没有舍得。
玉佩背后的裂纹,和一抹散不去的血色是他为自己挡那一剑时留下的。
风歇终于崩溃,他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顺着冰凉的墙壁跪倒在了地上。自小父皇便告诉过他无数次,不能为人流泪,不能拥有软肋,不要因为飘渺的情绪就丧失理智和判断力,他到底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风歇低着头,感受到眼眶中的咸湿之意,便又高抬了起来。视线有些许的模糊,他盯着头顶一片虚无的漆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再陷入这种莫名的情绪中去了,万万不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顶上了许久不见的锅盖...】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贺铸《六州歌头》
第51章难势十
一夜未眠,东方刚露了鱼肚白,守在房门外的秦木和女官妙儿便见风歇终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美目通红,却看不出什么狼狈之色,只是一脸疲倦,他平静地开口,吩咐道:去把宁远将军的东西都捡出来,着人送过去罢。另外,备马,今日我要进宫议事。
秦木垂首答了个是,大着胆子问道:怎地这么突然,殿下要不要等小楚将军回来亲自
风歇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宁远将军位高权重,陛下亲赐了府邸,我还要留着他不成?不必等他回来了,现在就去罢。
楚韶回到太子府时,风歇已经离开了。
并没有下人阻拦他,所有人都是熟面孔,他茫然地一路走进去,还未到令暮园,便见妙儿指使着下人自他园子中收拾出几个包裹,见了他赶忙行礼,又小声问:将军与殿下吵架了么?殿下今日一早就进宫了,定要让我们把你的东西收拾出来
楚韶面色有些憔悴,他眨了眨极为漂亮的眼睛,哑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妙儿略一思索,磕磕绊绊地说:殿下说,陛下为您赏了府邸,他也没有留你的道理,将军位高权重,住在这里实在不得宜
她还没说完,太子府中闲暇时为风歇赶车的刘伯便乐呵呵地从背后跟楚韶打了招呼:小楚将军怎么在这儿,殿下呢?昨日他为我画了踏青的线路,专门让我跑了一趟呢,怎么如今还不走,老奴等了许久啦。
眼见楚韶的面色阴得可怕,妙儿冲刘伯使了个眼色,又拽拽楚韶的袖子,悄声道:将军到殿下的书房去看看罢昨夜咱们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道殿下在发什么火呢,我可从来没见过殿下这么生气。
楚韶浑浑噩噩地进了他的园子,又推开了书房的门果不其然,书房已经是一片狼藉。他的兄长向来温柔稳重,什么时候干过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扫了一眼,从前为他寻来的东西,已经被砸了个稀碎,连同他素日小憩的长椅、随手搭衣袍的架子都被推得东倒西歪。唯一还算完好的,是他叫人裱了挂到书房里的那幅字,虽然被砸出了难看的褶皱,所幸并未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