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扉坐在车里,坐在何雪言对面,给她剥桔子,对她笑的没心没肺道:何老师啊,我觉得这路边的花美,叶子美,光树叉子美,你也挺美,我也挺美,可我们这些美加起来,都不如一样东西美。
什么啊?何雪言对她客气多了。
颜扉睫毛忽闪忽闪,眼媚声娇道:不如人民币美啊。顿了顿补充:美元比人民币更美,英镑最美。
何雪言被她逗笑了:那黄金钻石不得美疯了。
颜扉把橘子往她嘴里塞:那是,我眼里这些最美了。何老师欣赏水平高,你觉得什么最好看?
何雪言吃着嫩手塞过来的橘子,头一次坐这里跟大俗人论美,她见过的美太多了,什么蓝天白云,好画好诗,好山好水,漂亮的男男女女。这一想,她也懵了,只觉得这也美,那也不错,想不起来什么最好看。
颜扉笑了道:你都觉得不好看?
何雪言抿着嘴,想起来好多好多年前,她那么年轻的时候,她想起来那天白霖羽跟她说的话,说什么你在我心里最好看了,雪言,全天底下我最喜欢你。
当时何雪言听完了也看什么什么美,等觉得被骗了,眼里看什么,什么都不美了。
那天坐在火车上,颜扉不停给她塞橘子,吃得她都快牙酸上火了。
何雪言想起了伤心的事儿,一时矫情,对颜扉说:哪儿有什么美不美,花都会枯,叶子都会黄,人也都会老,你我过几年老的都没法看了,珠宝黄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好看有什么用。
她说的心灰意冷,颜扉噗嗤给笑了,满脸红晕作践她道:我以为你只是清高,没想到你这么反人类反社会,你到底是有什么心事看不开,把红尘都看成破烂。
何雪言被损的接不上话。
颜扉把最后一瓣橘子塞她嘴里道:这橘子好吃不好吃?
还行。何雪言点头了。
颜扉嘻嘻笑道:那你给我笑笑啊,整天愁眉苦脸的,害我以为自己欠你钱了,在你跟前提心吊胆的。
何雪言破天荒卖了笑。
颜扉端详了她,跟她说的挺严肃:何老师,你一笑,在我心里比钻石都美!
何雪言头一次听人是这样夸她的。叹了口气,随颜扉在耳朵边唧唧歪歪,听的烦了,索性扭头看车外的风景,太阳下头,那也是山美,水美,破野花美,烂树叶子美,光树叉子美。
偶尔看看颜扉,觉得颜扉也长得美,唇红齿白,杏眼粉腮,越看越好看。
何雪言都下车了,火车站拎一大堆行李出站,打出租的时候才告诉颜扉。
我觉得最美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晕,没看正忙着呢,你现在想起来了,快说吧,我要坐车走了。
我觉得我妈年轻时候,有张照片特别好看,没人比得上那种气质
哇塞,你还恋母!
颜扉浑身鸡皮疙瘩,打了出租说了88,跑了。
何雪言脸红脖子粗之余,后悔跟颜扉聊什么美不美,可这一茬倒把年轻时候遭人骗的事儿给忘记了。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能因为她是徐丽萍的女儿就不会遭人甩,她恨恨这么多年到底恨什么呢,简直是神经病。
何雪言参加工作的第三年,稍微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学会了如何让出差不那么痛苦,学会了把人和人民币放在一起比较比较,看看谁美一些。
今个跟颜扉说钱的事,是属于脑袋冲晕了,是傻的没边的行为。
伤了颜扉的自尊心。
颜扉自己满嘴谈钱,把自己说的多俗多粗都无所谓,但颜扉特讨厌人家说她爱钱,只许州官放火的主儿。
何雪言下班给她手机打了七八个电话,颜扉一个都不接,发了三条短信道歉,一条没回复。去她办公室一看,人也走了。
何雪言不知道怎么哄了,索性算了,下班开车回家给爹妈做饭。
回了家,她娘可了劲儿在书房写大字呢。
她爹中风哆哆嗦嗦自己走着在院里散步,这风刮的呼呼的,老头自己穿不上厚衣服,又憋得慌想溜达,四合院里自己散步,走起路来跟僵尸一样拖着步子一停一顿的。
何雪言吓死了,赶紧扶回屋,找了棉大衣给裹上,她爹满嘴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什么。何雪言哄小孩一样,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会儿轮椅推你去公园走两步,不准自己再出去啊。
老头乌拉点点头。
何雪言满肚子火,她妈在里头喊:回来了啊,快瞧瞧我这幅字,我觉得写得特别好,好久没这么好的感觉了。
要跟老娘吵,也不是滋味。
走进屋里一去,黄花梨的镇纸,白纸黑字,她母亲的字别具一格,质朴可亲,的的确确是大家风范。
老太太特别高兴,你觉得怎么样啊?
何雪言长长呼出口气:能买个二三十万的,是好字。
老太太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就再不说撇捺,专逮人民币论,你姐说,你是惦记家里这些老底呢。
何雪言哪儿有哪心情看撇捺论格调,家里的老底都给她姐算了,她也不想要。
老太太乐乐呵呵:你放心,家里东西都给你留着,雪茗和雪杉他们肯定三两下就全给我卖了,我的字可以送友人,可以赠路人,但不能卖了。老太太心里也有数: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嫁妆,你得帮我照顾它们一辈子。
谢谢妈了。何雪言叹了口气,这更没什么开心,得了一大堆东西跟没得一样,全是她祖宗还得她伺候。
怎么了?老太太也关心她。
我给你们做饭去。何雪言不想说。
老太太在后头道:你这孩子,一说婚事就跑了,其实妈妈也没有催你的意思,不过毕竟你也到年纪了该考虑了。
何雪言在厨房2里忙活,老太太道:你姐姐下午电话,说给你介绍个不错的人。搞油画的,个子挺高,父母也都是好相处的人。让你有时间去见见,小伙子说看过你翻译的一些文艺资料,对你印象特别好。
厨房里锅碗砸的哐当的声音,何雪言哎呦一声道:做饭,等会再说,我最近忙,没工夫相亲。
老太太也就不理会,去那边陪丈夫等开饭去了。
何雪言觉得,自己这三十年到头,也就父亲对她很好,可惜早早中风了,母亲这人一辈子都是活给她自己的,你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过一会儿她可能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儿女对她来说不是不重要,但是她的灵魂没法分给外界。
何雪言叹口气,想起来颜扉说她恋母,其实她只是从小有一些孤独罢了。
忙忙碌碌一天,给爹妈做了饭,伺候爹吃进嘴。天都黑了,老头乌拉拉不休息,何雪言知道他闷,惦记出去的事儿。只有给他裹严实了,拖着他在附近去遛弯。
问老太太去不去,老太太书房里不吱声,不知道干嘛呢。
何雪言推着爹,华灯初上,街道边溜达。
手机响了。
是王旭东。
怎么了?雪言,我给颜扉打电话,她不接。不是说她要我帮忙吗?
何雪言心里不踏实:你打电话,她也不接?对特别注重和作者关系的颜扉来说,这几乎不太可能。
王旭东道:我还让松幕老师也给她打,她一个都没接。发短信也不回,我们也不知道这序她还要不要了,她到底是怎么了?是电话放办公室了?
何雪言叹口气,圆场道:估计是电话掉哪儿了,你别着急,我去找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