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吃完一小碗粥,白霖羽十分自然拿过她的碗,又帮她盛了一些放回她面前,她用勺子搅动着,开始细嚼慢咽,这是她的习惯,吃到半饱时候总会拖拖拉拉不好好吃饭。
你快点吃吧,饭凉了对胃不好。白霖羽劝她。
一如往昔,她又想起学校的食堂里,她一边劝她又永远迁就她,忍受她的挑食和温吞。我这个人毛病是不是太多?很惹人讨厌?何雪言吃着饭,终于皱起眉头开口说话。
白霖羽坐在她旁边,侧过脸瞧着她低头吃饭的乖巧模样,回答了问题:说真话吗?
恩。何雪言点点头,很想听一个意见。她越来越怀疑自己其实非常失败。
有一些。白霖羽不打算哄她,既然已经分手,既然也非常陌生了,于是道:你浑身都是毛病,不爱说话,不正眼瞧人,一开口又总挑人不爱听的说。过分固执,自我中心,听不进人劝挑剔、洁癖、孤僻、小心眼
太多了,何雪言又听不得,喊停道:你以为你有多好。顿了顿开始数起来:你傲慢,自大,冷血,卑鄙,无耻
最后两个词,恕我不能承认。虽然我犯过错误,但谈不上卑鄙无耻。白霖羽知道她的性子,拿针刺她,她表面平淡总会暗里抓针再刺回去。她那里有看上去那么好欺负。
怎么不是?何雪言放下勺子,哐当摔再碗边,灯光下去看白霖羽已经染有岁月的脸,有些愤怒冲出心口来到嘴边,不得不吐道:辅导员找我谈话,他说你告诉他,是我老缠着你,你根本没那个意思。你背后这样说不是无耻是什么?
哦,还是他。白霖羽回忆了一下,叹口气,看着她讨债的模样,目光坦荡道:那个人一直在追我,写过很多封信给我,仗着是辅导员总是骚扰我,我拒绝过他无数次,他很不甘心,我忍无可忍一时冲动告诉他,我和你在一起,让他死心,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我出国后,他还是不断的给我发短信,发邮件。我换了几次电话才摆脱他的骚扰顿了顿很平淡道:我们在一起,别人知道了我都默认,从没有不承认我和你的事。
一时愣了,何雪言千算万算,从没往这条路上想。但白霖羽在大学时候是校花,追她的男人车载斗量,有些狂热分子也是自己亲眼所见,冒出个辅导员也不稀奇。
闭紧嘴唇,何雪言把最想问的卡在嘴边,她实在不想表现的这么放不下,但那个问题确实一直在困扰她,她想过千百条,但都没有结果。如今那个结果似乎就在眼前,她却害怕去摘下来
白霖羽镇静自如,帮她收拾了吃剩的饭菜,在夜里的厨房拧开水龙头,洗刷碗筷,利落的干着杂事,却对那个问题也闭口不提。
窗外的风夹着雪,风声呼啸,在何雪言家塞满古董和书籍的客厅,白霖羽带好围巾,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完成了做饭的任务,准备在深夜冒雪离开。
何雪言在旁边默默看她和她说了再见,白霖羽走出门叮咛她:早点睡,后天推介会,你好像要代表杂志社发言,副总编希望你起个发言稿。
哦。何雪言百无聊赖,看着人走出院子。
气温很低,雪花打在脸上生疼,胡同里一个人也没有,狭窄冷清。百霖羽走着,后面又有人追,何雪言是贱骨头。
你别走。何雪言害怕般喊出来,踩着积雪跑了几步,脚下不稳差点跌倒,白霖羽扶了她一把,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这是个突兀的问题,何雪言憋着没憋住,她恼恨对方一时精明一时又装糊涂。可这是个机会,她还是想摘下那个果实,剥开过去的外皮,得到一个也许让人害怕的结果。
她大大的眼睛,睫毛在寒风里抖动,雪沾在漆黑的发丝,嘴唇冻的发白,拖鞋被积雪浸湿,可怜的立在零下十几度里开口: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是因为我不好吗?
风太冷,白霖羽走过去拉着她的胳膊,不忍心看她的脸。
没有,你很好。这都是我的错。白霖羽把她拉着往院子走,昏暗的胡同她拉着她,一直到到把她塞进房间,用自己的羊绒围巾裹住她,喂她喝上热茶。
我本来不打算问,我一直想忘记这件事,我知道这都已经毫无意义。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离开我。何雪言瑟瑟发抖,用发乌的嘴唇自言自语道:可我总是不能相信,现在也不敢相信这太突然。
她都快三十岁了,还没回过神。
我父亲白霖羽嘴角微张吐出一个词,秀气的眉头压下来,也既不愿说那样缓缓道:我毕业的前半年,我父亲被检察机关查出贪污,被判了刑,家里巨额财产没收入库。几个亲戚涉嫌洗钱也受刑。母亲回老家静养
你从没跟我说过。何雪言压根不知道,这样大的事,竟没有一丝风声走漏。白霖羽在她跟前只字未提,嘴巴严丝合缝宛如铁人。
低着头,白霖羽不愿回想只是道:我尊重国家法律,接受这个结果。一语带过,不再细讲,然而眉头皱的更多道:幸而留学的事早已确定,倒是没受影响,只是缺一些钱。
那你的钱哪儿来的?何雪言问她,已经感觉到果实正在掉落手心,沉甸甸的在手里。
你父亲给的。白霖羽淡淡道,说完瞧了一眼何雪言,她还不能确定这个结果她是否能够承担,深呼吸把气息吐出来道:好像那个追着我不放的辅导员打电话到你家了,他总觉得我们是心里不健康,所以让你父亲带着你去看病。
竟然只是这样
一个无关紧要的老鼠,钻进花园,咬掉了最漂亮的那朵花。
你父亲可能怕直接找你问话,会刺激你,他先找到我,和我谈了很久。白霖羽语调放缓,整理思绪道:他很有修养,没有为难我,但他很疼爱你,言语里有不满我们的事,可也没有很激烈的反对。我的境遇他似乎知道一些,他说他愿意提供资助帮我留学,至于是否让你跟我一起走,他要跟你谈过以后再决定。
他没有跟我谈过何雪言话到嘴边,眼睛发酸,用手捂住嘴。她的事,父亲当然没有谈过。连着几天他恍恍惚惚,见了自己有话要说却没说,有天下午饭前突然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年纪大了,抢救过来就偏瘫了。
再后来的事,何雪言也都知道了。是她自己断然拒绝和白霖羽一起去法国,陷入父亲生病巨大的阴霾里。她没有走,那便是何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怕这是个阴谋,他故意给我钱,又用什么方法留下你。我一直接到你的来信,但我没有看出你知道你父亲给我钱,我猜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说,怕突然告诉你,你会接受不了怨恨你父亲。我知道,你很爱他。白霖羽叹息着,很艰难的说完。
何雪言不能再说什么,这件事已经不能再追问。她父亲怎么想,都已无从考证,因为父亲早已不能说话。
她突然又觉得这很可笑。她是怎么样一步步沦落如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竟只是因为这样一些错误堆积拉偏了她整个人生。
你就那样放弃了我,和别人在一起。何雪言阵阵发抖,眼泪还是下来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糟糕。白霖羽伸手为她擦眼泪,指尖碰触到一丝温热,悔恨万分道:我那时候太年轻,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世界,失去父母庇佑,我也什么都不是,乘着地铁去餐馆打工,在超市里抢购打折的面包,无神论却去教堂礼拜换免费的食物。我看到你写信,你描述你的生活,你过的很好,有黄花梨的毛笔,田黄石的章子,有大师又送你字画你要来找我了,我很害怕。实在不能让你看见我挤在狭窄的海鲜餐厅厨房洗盘子的模样。
何雪言紧紧闭上眼,眼泪渗在嘴角,努力去想这情景,可她也无法想象。那情景根本无法拼凑,就像是谎言。她倒是宁愿这是个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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