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神色不变,听闻华元候要从上京回来了
属下恭敬道,是,人昨日已离开上京。
候府游廊上悬挂着许多灯笼,红色的光自雕梁上洒下,落在白墙透花窗里,形成光与暗的交织。
下人们提着宫灯,将涂丹送至梅园,二公子好生休息,大太太说了,明日再向她请安。
涂丹拖着病体,晨光微曦时出门,夜深人静方归,难免大太太有所微词。
涂丹道,你们下去吧。
下人便提着灯,慢慢退了下去,橘红色的灯光隐没在黑暗里,像一点萤火,很快不见踪影。
梅园里一片冷寂,除了屋檐墙角挂着几只灯笼,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点光亮。
秋月持着一盏灯,小心翼翼的扶着涂丹,两人穿过花架游廊,走到正房门前。
梅园里只有几个粗使婢女在小厨房做活。涂丹的贴身事宜,一向由春花秋月迎夏三人打理,如今春花迎夏不在,梅园里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了秋月身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秋月先是进屋将灯烛点上,才将涂丹慢慢扶了进来。
珠帘随风微微晃动。
涂丹坐在床上,他疲惫的很,靠在床头有些昏昏欲睡。
秋月关紧门窗,又将暖炉燃起,才轻手轻脚的出门去小厨房端药。
暖炉里碳火明明灭灭,房间里很快萦出一层热意,涂丹冰冷的手脚慢慢回暖,唇齿也不再打颤。
公子,药端来了。
秋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坐到床头圆墩上。她将药轻轻吹了吹,递到涂丹面前。
涂丹正要伸手去接,手臂一动,肩膀上披着的朱衣便落了下来。他下意识的重新披上,接过药碗,小心的缀饮起来。
喝完一碗苦药,涂丹含着蜜饯,倚着床头看书。窗外夜色深沉,屋里灯光昏暗,他握着一卷书,神色落在烛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一夜过去,晨光微曦。
候府里的下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伺候主人梳洗。涂丹用完早膳,在秋月的陪同下,前往东院给大太太请安。
一路雕梁游廊不再赘笔,到了东院,秋月禀明来意,婢女进去通报。
太太,二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大太太正坐在偏厅用早膳,闻言放下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嘴角,请进来吧。
花厅里的陈设十分雅致,围屏,雕花椅,透花窗,无一不透着贵气。
花影随风晃动。
婢女掀开竹帘,将涂丹请进来,二公子请。
涂丹将秋月留在厅外。
儿子给母亲请安。他对坐在主位上的候府夫人行请安礼。
起来吧。大太太温声开口,你身体未愈,快快坐下。
涂丹坐在主位下方,脸色苍白,昨日是儿子不好,让母亲忧心了。
大太太叹了口气,日后切不可这样了,你是我华元候府的公子,即便要登门致谢,也哪有亲自上门的道理。
涂丹长睫轻颤,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子太心急了。
廖大夫可复诊过了大太太又问。
廖大夫说一切都好,只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病根难治,要费些许时间。
能治就好。大太太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你这病啊,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已经写信给你父亲了,让他从上京寻些大补的药材给你带回来。他如今向陛下复了命,不日就要回江陵了。
涂丹低低咳嗽起来,呼吸也有些凌乱,大太太以为他又发病,忙叫婢女去请廖大夫。
不必去叫廖大夫,儿子缓一缓就好。
大太太还是不放心,连唤秋月进门,细问涂丹近日的身体状况。
第25章世子(九)
廖大夫是江陵城出了名的妙手回春,涂丹这风寒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肺腑之病易治,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却难以根治。
秋月诚惶诚恐的答话,大太太听完用锦帕擦了擦眼角,苦了我儿了,侯爷怎如此狠心,将你一人扔在柴桑那个乡下地方。
涂丹抚着胸口轻喘,闻言露出苦笑,母亲哪里的话,都是儿子命不好。
大太太又问了几句,眼看巳时已过,便起身温声道,你祖母昨夜里还跟我提起过你,你今已身体大好,便同我去看看你祖母吧。
涂丹的祖母,出自江南大族闵家,嫁入江陵后改称闵氏。涂元庆袭侯爵位后,宫中来圣旨,将闵氏册为命妇,她便成了老太君。
老太君老了,老年多病,脸色灰暗,连花白的头发都稀疏起来。
涂丹看着拔步床上年迈的祖母,心里涩的厉害。
纱帐垂挂在两侧,老太君目光混浊的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张绣花被子。涂丹看到她的手,青筋突起,指甲微黄,满是裂口。
大太太将屋里的婢女退下去,只留下两个伺候老太君惯了的大丫头。
母亲,媳妇来看您来了。她上前两步,坐到床头的绣墩上。
满屋刺鼻的药味,涂丹却从中闻到了朽木死灰的味道。如那些去柴桑接他的侍从所言,老太君时日无多了。
您看,是谁来了大太太将涂丹唤过来,前几日您还一直念着,说丹儿回了也没人跟您说一声,是媳妇的错,想着丹儿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您又身体不适,怕传了病气,这才没让他过来跟您请安。
涂丹红着眼眶上前请安,祖母,丹儿不孝,让您忧心了。
老太君原本混浊的眼瞬间清明起来,一双苍老的手微颤颤抬起,丹儿我的丹儿
祖母涂丹扑过去,声音哽咽。
在柴桑的十多年,除了涂元庆外,也就只有老太君闵氏来看他了。只是人老多病,柴桑又远,老太君渐渐力不从心,别说去柴桑看他,连府中大权都给大太太叶氏揽了过去。
好丹儿,祖母又见着你了。
自那日涂丹去见了老太君闵氏,不知是老人心中欢喜还是回光返照,身体却是逐渐的好了起来,这几日连床都能下了。
涂丹在婢女的伺候下喝完药,又一日去东院给大太太请安。
立夏的天气炎热,日光猎猎,几束光影穿过微微卷起的竹帘,落在光滑照人的游廊地板上。帘影微晃,落在涂丹的衣摆上,有些斑驳陆离。
涂丹生来畏寒,即便身处日光下,也如深秋寒冬一般。
紫藤花影,游廊花架。
大太太坐在圆桌旁,正同屋里的几个婢女温声说话,记得拿些谢礼登门,免教左邻右舍说我们候府不知礼数。
婢女毕恭毕敬,是。
涂丹掀开珠帘走进去,似没有看见婢女中的春花秋月,儿子给母亲请安。
丹儿来了快快过来,桌上这些药材,都是巡俭司的斐大人送来的。
斐大人涂丹一愣。
云絮点点,霞光淡淡。
立夏方过不久,又即将迎来深秋。
木槿花开,紫薇花伴,金色的桂花随风纷落,像四月缠绵的雨。
金桂的香气扑鼻,涂丹站在街角桂花树下,任由点点细花落在他乌发云衣上。秋月打着伞,替他遮挡些许金色,像个沉默的奴仆一般站在他身后。
涂丹又一次来到了巡俭司衙门口,跟上次一样,也是来向救命恩人致谢。只是他这次什么也没带,只臂上搭了件朱色的衣裳。朱衣上绣着金线,纹路精致贵气,跟它的主人一样透着琢磨不透的冷意。
身后街道黛瓦白墙,人头攒动。
秋月紧张道,公子,说不定斐大人不在里头。
他们主仆站在街角,等了斐夙许久。
涂丹紧了紧臂上的朱衣,没有说话。他从大太太那里听说了斐夙的许多事,件件桩桩,叫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