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真的要睡啦。”
她勉力保持着最后的一点清醒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好半晌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等到薛书雁都以为她完全睡着了,也准备合上眼睛之时,突然从杜云歌那边又传来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还带着点泣音的感觉,就像是悲恸到了极点、情难自抑之时,便要从那紧锁的双唇和齿关间挤出来由满腔的痛楚具象成的字字血泪一样:
“师姐……”
“你就不该、不该回来赶我头七啊!”
薛书雁一惊,本来也只有三分的睡意立时全都去了。她轻巧地翻身起坐,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凑近了杜云歌的身边,近到连杜云歌脸上的那几道伤、还有涂着的药膏的痕迹都能看见了,她才看见杜云歌的眼角缀着一滴泪。
那滴泪水宛如最娇嫩的玉兰花瓣内侧挂着的晨露,又好似在已经凝固好了的杏仁酪上洒落了一滴剔透的清水一样,就那么一丁点,便让人有种“这里非有这么个东西点缀才好看”的感觉。多一分则嫌过于楚楚可怜,少一分则失去了那一点生机,在她的长睫映衬下更是越看越让人心生爱怜之情,只想把她拥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半点外界的苦楚都不要让她受到半分。
——然而外人会看着爱怜,还有些人会越想越歪,只恨不得让此等美人的泪水在别的地方尽情落下、还要落得越多越好,如能泪落如雨,那才有种雄风尽展的快感呢,可薛书雁完全没有这些多余的念头。
她只是看着沉沉睡去又犹带泣音、连梦话都要这么悲苦无望和自责的杜云歌,便只觉有无限的心疼:
你到底做了个怎样的梦?是什么东西能如此困扰你呢?你不该是被我、被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好生养在山上的万分金贵的妙音门门主么,世间万般杂事本都不该为难到你的,何以至此啊,云歌?
一时间薛书雁连之前还在为了能够和杜云歌同榻共眠而有的那点小开心都不见了,连常人会因为如此诡谲的一句梦话而生的那些猜疑和忌惮也半点没有:
就好像在滴水成冰、衣不蔽体的寒夜里逆风执炬一样,若能得了那一点的明光和暖和,谁还会在乎逆风不逆风呢?
薛书雁伸出手去轻轻触碰杜云歌眼角的时候,那一滴泪终于在她的长睫轻颤之下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薛书雁的指尖,带来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凉意,转瞬即逝,可对薛书雁来说,便冷得几近彻骨。
这一滴泪原本应该没什么重量的。或许对于虫蚁之流,这滴眼泪就好似从天而降的滔滔洪水,但是对拿惯了刀剑的薛书雁来讲,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