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要比妻子冷静地多,甚至往前了几步,和医生交流了几句儿子的病情,末了摸了摸兜,想要递烟过去,又意识到这是医院,尴尬地停了手。
最后只是双手拉住医生的手,躬着腰,一个劲儿道谢,王大夫,我家越越这情况劳您费心了实在是麻烦您麻烦您了
那股尴尬劲儿,就算在旁边看着都能感觉到。
王医生显然对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只是摇摇头,应该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能动是好事,家属平时多跟他说说话,外界刺激对病人的情况有好
他还没说完,却被一道哽咽不敢置信的女声打断,越越?!
王医生愣了一下转头,一双黝黑的眼珠正直愣愣地看前方,还有些刚刚睡醒的茫然。
紧接着,就是一通急急忙忙、从头到脚的检查。
*
一个月后,病房里,连晓琴仔细地把苹果去皮削成小块,拿着牙签插着,递到儿子跟前,越越,张嘴。
时越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接,妈,不用喂我自己吃。
连晓琴坚持,你刚下去锻炼,不累的慌?你别动了,躺着就行。妈喂你,妈心里高兴
连晓琴是真的高兴,那几个月看着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哪,只能插着胃管往里灌流食,她真是做梦都想着能有给儿子喂饭的一天。
就算现在,她有时候恍惚也有种在做梦的感觉真的吗?越越真的醒了吗?
刚开始那几天,她甚至好几次半夜惊醒,控制不住地把时越推醒,生怕他再睡过去。
实际上,时越也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恍惚觉得自己睡过去好久好久,不是其他人说的半年那么久,而是过了好几辈子那种。
睁眼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没能认出他爸妈来
....
前些天,学校的老师同学组织了代表过来探望了他一次,他更是连名字都记不起来。
所幸因为他昏迷刚醒,来的人也不打扰他,只稍微聊了几句就走,他这才没露馅。
他跟这个世界也像是模模糊糊隔了一层,那些记忆都像是压箱底的旧照片,遥远到都有些生疏了。
不过
或许是昏迷后遗症,医生也说他恢复得挺好。....
时越这么想着。
实际上,时越实在是恢复得过于好了。
半年的植物人经历,醒过来之后总有些消化和肌肉萎缩的问题。
....
时越当然也有,但他实在是恢复得太快了。这才一个月的时间,他基本能够正常活动了,除了快跑疾跳还不太行,基本和普通人无异了。
医生们都啧啧称奇,最后只能归咎为时爸时妈的病期护理工作做得好,再加上病人年轻、恢复得快。
时越其实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想醒过来当天就能跑能跳。
当然,他潜意识否定了那个想法躺了半年,一醒过来就和正常人没两样,怎么可能?
*
时越恢复快,又留院观察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时爸开着他那辆颇具年代感的座驾,来接的娘俩。
其实时越车祸后,连晓琴一度对汽车这种交通工具有了深刻的恐惧心理,但是家、单位、医院,这三个地方连轴转,步行、自行车都不现实,她只能强忍着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半年下来,也适应地差不多了。
可这会儿看着时越打开车门,她又觉得一阵阵眩晕,竟然差点栽倒在地上。
妈?!
时越连忙退回一步,扶住了连晓琴。
他甚至没想,自己明明背着身,到底是怎么发现他妈差点摔倒的。
越越,咱们咱们走走,走回去,好不好?
连晓琴死死抓住时越的手,语带央求。
时越愣了一下,又笑,嗯,好。
时建生在车里叹了口气,你们娘俩先走着,我去停个车就过来。
医院离家好几公里,走回去显然并不现实。
看着儿子鼻尖上沁出的点点汗珠,连晓琴最后还是妥协了。
可怜时爸老胳膊老腿,又要折腾一个来回,去医院把车开过来。
回去的一路上,连晓琴都死死抓住时越的手,简直是做好发生意外随时扑上来的准备。
时越看着,不由眼圈发红,从醒来之后,和这个世界隔离感被人用锤敲出了裂纹,裂纹蔓延,碎片哗啦啦地掉落
这是他的妈妈啊
这是他的世界。
*
躺了半年多,时越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在医院的时候,还因为种种限制不方便发挥,回家之后,连晓琴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给儿子补身体。
时越怎么样不好说,反而是跟着吃的时爸,不过半个月,整个人都朝着横向发展。
虽然不太明显,但时越摸着自己小肚子上的脂肪,也陷入忧愁
整天这么吃、还被限制运动,他差不多也要像他爸看齐了。
这种痛并快乐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家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连晓琴又在厨房忙碌着给儿子准备加餐,没听见门铃,是时越去开的门。
对着门口陌生的女人,他愣了一下,努力从自己记忆力搜索。
倒是对方先笑了,越越,怎么?不认识小姨?
小姨?
时越总算从对方那年轻许多的脸上看出些和时母相似的痕迹,有点生疏地开口,小姨好。
连晓书哎了一声答应。
也不见外,自顾自地换鞋脱外套,往里走。
像是十分熟悉的模样,进来就一屁股坐到沙发,拿起时母给时越洗的草莓,一边吃着,一边招呼,越越坐啊怎么还站着?
反倒像她才是这个屋的主人。
时越看着她那一个人占据一个沙发的架势,稍稍沉默了一下。
有种自己的领地被侵犯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连晓书觉得身上一冷,下意识地就收束了自己的坐姿,手里的草莓也没了滋味,她有点僵硬地放下手,干巴巴说:大姐这次买的草莓不行
不行就别吃。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是厨房里的连晓琴出来了。
连晓书尴尬地笑了一声,觍着脸叫,姐
连晓琴:别受不起,我可没你这样的妹子。
时越因为时母这尖锐的语气愣住。
他印象里,他妈妈是个非常和善的人,对谁都没有重话。对自己的小妹,更是好到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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