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巫洪涛连盖棺封土都不曾假手于人,自己用一柄铲子开土,小心地落下棺材后又仔仔细细地填了图,然后将数倍于人的纸钱冥宝慢慢焚化了,仍旧不肯走,只是坐在叶无咎坟前。
良久之后,巫洪涛才笑了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臭小子啊,许多年前你就保证过,说日后一定会给我养老送终,得用最贵的金丝楠喜木,都忘了吗?
沈望舒暗想叶无咎倒是说到做到的洪涛水寨倒是有一副现成的棺木,就是金丝楠的,总比他那阴沉木的强上许多。叶无咎是真的敬重自己的养父兼岳父,所以巫洪涛也格外喜欢他。
当年我们一起送娇娇的时候你就说了,一定会好好陪在我身边,我要长命百岁的,你也一定不会走在我前头,都忘了吗?如今阿灵走了,也娇娇走了,你也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母女俩到底下团聚去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就没人管了吗?巫洪涛原本是肃着脸指责他的,只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了。
底下人连忙安慰他,寨主,您可千万别伤心坏了,夫人小姐还有少主在那边,也不想看见您这样的。
他要是怕我伤心,怎的不自己走回来见我?巫洪涛哼了一声。
沈望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对不起巫前辈,是晚辈的错,连累了叶无咎。
巫洪涛也不曾理他,仍旧对着新刻好的墓碑道:无咎儿,这些年我到底也没白教你。从前在九嶷,都赞我一声最仗义的,你学得很好,到底是没让我失望。但有一点,讲义气也得掂量着自己的斤两不是?可没见过为了救人却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
沈望舒听得更是不好意思。难得萧焕也并不帮他说话。
柳寒烟心觉有异,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道,才低声道:此事便是那燕惊寒实在可恶,他存了害人之心,也是无法的。只见千日做贼的,却无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巫洪涛仍旧不置可否,只是絮絮叨叨和叶无咎说话。
虽然说得琐碎,但众人却听明白了巫洪涛是怎的把叶无咎捡回来又是怎的教养、怎的成了他与巫娇娇的亲事,不由得有些唏嘘。只是这样听来,叶无咎虽说油腔滑调了些,也做着水匪的勾当,但骨子里却不是个坏人,还时常将从贪官污吏或是一方恶霸手上劫掠来的物资用来救济贫弱。
一念至此,柳寒烟不由得越发痛恨燕惊寒。
只是沈望舒还比她更难过,心中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决断。
巫洪涛在叶无咎坟前生生坐了一上午,到底是不想连累一众洪涛水寨的兄弟陪他受冻挨饿,这才下令回程。匆匆用了午饭之后,巫洪涛又派人来单独将沈望舒找了过去只他一人,偌大的议事厅里,连个伺候的人也没留。
不知前辈唤晚辈来,有何见教?从前是瞧见过巫洪涛的处事的,沈望舒直觉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巫洪涛端坐上首,沉声道:前几日仓促,你师父又不曾清理现场,许多事情说得不明不白的,如今我只要你说,无咎儿是怎么死的?
寨主,毕竟他人都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您心中有气,只管冲着晚辈来就是了。沈望舒摇头。
是你杀了他么?巫洪涛哼了一声,本座对着你撒气,却放任真凶逍遥法外,与那些没本事的泼皮无赖又什么区别?
沈望舒被他堵了嘴,又想了想,方才道:那日叶无咎遇害,动手的统共就两个人,不是燕惊寒便是崔离。只是崔离已死,也决意要找燕惊寒偿命了,不知前辈还要问什么?
说是当时你的身份被人识破,被人关进柴房重重把守,无咎儿为何要去找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巫洪涛并不在乎沈望舒的解释,只能自己想知道什么便问什么。
见他并不会善罢甘休,沈望舒也是无法,只能老实回答,叶无咎说是来带我出去的,因为武林大会一开,我必定没有好下场。他进得柴房,是因为有人帮他打了地洞,那人叫包海,说是从前在九嶷宫管着文卷的。
巫洪涛略一沉吟,却有这么个人。你们怎么遇上他的?他又为什么要帮忙?
沈望舒便简单说了说是如何认识包海的,又道:晚辈在他面前露了行迹,叫他认出了大司命的功夫,他便说自己在九嶷宫四散之后竭力将九神的功法收集辑录起来,想让我将大司命的功法告知与他。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帮着叶无咎来救我。
想不到他还有这份心。巫洪涛颔首,我九嶷功法虽说不闻名于世,却自成一脉,强过了多少名门大派,若是这般遗失,着实是可惜了。
他这样一说,沈望舒便是心中一动。
巫洪涛又问:燕惊寒为何要杀无咎儿?
他并不是要杀叶无咎,而是要杀我。叶无咎他只是帮我挡了一剑。沈望舒垂了眼,因为我知道他与崔离私下盟约之事。
崔离的脾气,哪里信得过太华?不过就是想借他之手让岳正亭身败名裂,待真相公之于众,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太华拖下水。巫洪涛说得仿佛亲见一般,燕惊寒想杀你,崔离应当不允,毕竟你还是东皇太一的孙儿。
沈望舒有些诧异,并不是。崔离亲口所说,当年沈宫主气愤之下,将自己的孩儿与岳正亭之子对调,又因气恼而掐死了岳正亭之子,后来想着掩人耳目,才重新抱养的晚辈,对外称作是自己的孩儿。
巫洪涛一愣,怎会如此?不过就算是这样,崔离也犯不上与你计较,为何要帮着燕惊寒杀你?还有,本座看过无咎儿身上的伤
好好说这话,巫洪涛忽然腾身而起,手上也没有兵刃,并指如剑,直刺沈望舒胸口。
没料到还有此等变故,沈望舒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巫洪涛还不曾杀到,便左手一挥,将一旁的凳子掀了过来,正好撞在他指尖。灌注真气的手指一下子便戳穿了凳子板面,留下一个窟窿。
前辈沈望舒惊疑不定地唤道。
巫洪涛一言不发,一个回旋步又立回原处,只是不等沈望舒说什么,他又忽地出了手,仍旧如方才一般,抬手引来一只木凳做挡。
沈望舒知道他并不会真的伤着自己,也便镇定不少,竟还能细细分辨,却见这次巫洪涛在戳到凳子前是稍稍作了停留,再一举刺出的。虽说这停留只有短短一瞬,却足够巫洪涛再次蓄力。
这回巫洪涛终于满意了,负手在后,只抬了抬下巴,你且看看那两处痕迹。
沈望舒不敢有违,果然认真查看起两处不同来。却见先前巫洪涛所戳的一指,在凳子面上所留的印迹是略有倾斜的一个孔洞,边缘十分不平整,还有拖曳的痕迹。而他第二次所为,那孔洞却是正正一个,比起第一个也规整得多。
倘若无咎儿不替你挡,你所中一剑也应当是本座第二次出手一样。巫洪涛瞧也不瞧两张凳子,若非蓄意要刺,伤口便不会平整。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无咎儿身上的剑伤,并不是撞上来的样子,而是被人蓄意所刺。燕惊寒不是误杀,而是定要了无咎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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